大船緩緩駛離碼頭,看到岸上那些前來送行的人家站在碼頭上遲遲沒有散去,郗鑒神情頗為複雜,心內更是百感交集。
「主公,這些朱門舊姓反覆無常,唯利是圖,正該集眾一鼓沖之,將之蕩平鎮壓!主公願委曲求全,暫退廣陵,只怕這些人家不知收斂,仍要施加鉗制!」
在郗鑒身後,一名甲冑森嚴的中年將領望着碼頭上那些群人,神色恨恨說道。此人名為李閎,原本也為北地一名聚眾的流民帥,有感於郗鑒之節義清望率眾依附,過江後更將部眾盡數散去,單身追隨郗鑒入都充作護衛。
聽到李閎的話,郗鑒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他並非承受不住失敗,當年在北地孤身一人陷入乞活亂軍中,仍能持身自正,處之泰然。如今在流民帥中的人望威信,也都是靠紮實的戰績積攢起來,無論勝負,不驕不餒,未有忘形。
然而今次這些僑門舊姓風向轉變太快,實在令他猝不及防。幾十戶人家突然發難,請求他移鎮廣陵,如此洶洶態勢不能相容,半點餘地不留,更讓郗鑒感受到這些人家的決心之堅。
郗鑒本身就出身於僑門舊姓,對於這些人家的做事風格並不陌生,早先鼓動這些人家南遷,便是窺准了他們不願立於危牆險境之下的心理。然而誰又能想到,本來已經議定的事情又有反覆,此議不只沒有瓦解僑門人心,反而讓他們將矛頭指向自己。
其實若強要留下來,郗鑒不是沒有掙扎的餘地,但如此一來,則不得不面對更加複雜的形勢。此地風物已經大異於他以往的記憶,甚至至今都想不通,那吳興沈家究竟用了怎樣的手段,才讓這群僑門放棄南遷之意都要將他驅離京口。
要對付這些僑門,手段無非威逼利誘而已。京口終究僑人云集之地,那沈家縱使江東豪首,在此早有佈置,或能拉攏一方,即便有庾家之助,也絕無可能威壓眾多僑門。那剩下的唯有利誘一途,但沈家就算家資豐厚,又如何能滿足這麼多慾壑難填的人家?
看不懂,想不通,所以在權衡一番利弊之後,郗鑒還是決定暫退一步,不再執於臉面的得失。淮北局勢雖然動盪,但對他而言,反而要容易應對一些。因為對於那些流民帥各自的訴求和行為方式,他都不陌生,應對起來也從容。
而此地沈家與僑門們之間的勾結,彼此之間的利益往來,雖然有自家子弟詳述那隱爵運作,卻仍在他的理解之外。
如李閎所言,擔心過江之後仍要受這些僑門鉗制,在郗鑒看來這擔心有些多餘。無論僑門與沈家有什麼勾結,最重要的一點前提應是要確保京口穩定。而京口要穩定,則必然要仰仗淮北的庇護。
如此一來,他雖然身在廣陵,但卻居於形勝之地,對京口仍然不乏影響,且能避開直接的衝突。等到在廣陵有了十足的把握,屆時再過江來,便可更加從容,不再像今次這樣窘迫。
隨着郗鑒的離去,京口便再也不復早先劍拔弩張的態勢。不得不說,郗鑒在京口的威望確實極高,儘管淮北戰事仍未解決,但隨着此公過江,人心便快速平復下來,不再擔心京口會受戰事波及。
要大行商賈之事,最重要的一點便是要有一個安全穩定的外部環境。只有心內有了安全感,人才會有交易的需求,若是每天都戰戰兢兢,朝不保夕,那麼人潛意識裏儲藏的想法就會勝過交易。
不能給京口民眾提供安全感,這是沈家的劣勢所在,也是必須要補足的一個環節。若不能掌握這一點,則不啻於身家性命都交託人手。尤其沈哲子並不相信被趕過江的郗鑒會就此安分守己,對於京口再無所求。
越是成熟的政治人物,越有百折不撓的稟賦,郗鑒無疑就是此類人。所以除非在肉體上將之消滅,否則面對這樣的對手,很難強求什麼畢其功於一役,若連這區區小挫都受不了,那此公這些年也就白混了。
尤其郗鑒不同於劉遐之處在於,他並非僅僅只是一個簡單的流民帥首領,更是已經得到執政認可的士族成員。當琅琊王氏的兵權被解除殆盡時,幾乎是僑門之中為數不多天然便掌握兵權的人。有這樣一個先天的優勢,自然便不乏同盟者。
今次借了京口僑門和淮北亂勢將之逼走,並不能說就此安枕無憂,一旦台中執政一方有所需求,此公隨時都有可能卷
0230 流民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