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壽春後,慕容恪等一行便被安排進了都督府新建成的館驛中,而溫放之則就徑直返回都督府復命。
大都督依然不在府內,長史杜赫聽完匯報後便點點頭,只是讓人記下了這件事,也並不打算即刻就邀見慕容氏的使者。無論重視與否,這一次乃是淮南佔據着絕對的主動,也就不必顯得過分急切,可以先晾一晾對方。
略過這一件事,杜赫又旁敲側擊說了幾句,暗示溫放之要勸諫一下大都督不要再深作執迷而怠慢正事。
講到這一點,溫放之自然不敢多說什麼,恭聲表示受教,然後便匆匆離開了都督府,直奔城西的工匠營而去。這些日子,大都督多數時間都泡在那裏。
果然,溫放之到達工匠營後,大都督正在與一群工匠們湊在一起議論不休,衣袍上多有木屑粘連,儼然一個工藝精湛的手藝人模樣,根本沒有一絲執掌萬軍的權臣姿態。
「回來了?遼地使者已經到了壽春?」
看到溫放之自遠處行來,沈哲子便站起身,拂去身上木屑,吩咐匠人們按照此前的討論結果先作嘗試,他則示意溫放之行向近畔一座閣樓,彼此落座後,才笑語問道。
溫放之坐下後,便將行程稍作交代,然後便不乏感慨嘆息說道:「早前大都督言道遼地或將成為來日大患,我還囿於淺識不敢盡信。不過在見到遼人風采後,才知大都督此言不虛,慕容氏不愧胡中翹楚,不可不防啊。」
聽到溫放之這麼說,沈哲子態度不由變得端正起來。他之所以有此推測,那是佔據着先知的優勢,倒不是說對慕容氏賢能如何已經親眼見識。可是溫放之出迎一次,回來便說出這樣的話,的確讓沈哲子不得不重視起來。
「你說的是慕容皝之子慕容恪?我倒想聽一聽,那慕容恪究竟何等樣人,竟能讓弘祖你一見折服。」
聽到大都督這麼問,溫放之便將沿途細節尤其是與慕容恪一番應答幾乎一字不差的複述下來,然後又忍不住感慨道:「這個慕容恪,不過長於邊荒虜酋庭下一庶子而已,但無論儀態、機敏、應對、言辭俱有可觀之處。觀於其人,甚至讓人追想大都督昔年舊態,由此再作推思,這慕容氏確有不凡之處,頗具惑眾之能。大都督言之或可壯成大患,確是不得不防啊!」
聽到溫放之對慕容恪的評價,沈哲子難免略感羞赧,他所謂的舊態,實在無甚可夸。但再轉思溫放之所言細節,這個慕容恪的確不是普通人。
關於這一點,沈哲子倒是並不感到意外。慕容氏不過邊地一胡夷而已,能夠憑着微薄的基礎經營壯大,甚至有了逐鹿中原的力量,其族人子弟素質如何無需懷疑。如果慕容父子僅僅只是尋常一胡虜,也不可能獲得北逃晉人的廣泛擁戴。
而這個慕容恪,說實話,的確可以稱得上是慕容家一個出色的人才,說其承前啟後都不為過。別的都不說,單單在原本的歷史上,沈哲子的小兄弟沈勁死戰洛陽,最終就是死在了慕容恪的手中。
在原本的歷史上,慕容恪其人除了出色的軍事才能,更重要的則在於其人政治才能同樣優秀。
政治可以說是人類在形成固定的集群之後,最根本、最重要的博弈行為。甚至就連軍事,都僅僅只是達成政治目標的一種比較重要的手段之一。任何沒有政治動機的軍事行為,只可以稱之為暴動。
慕容恪的政治智慧主要彰顯於鮮卑慕容南來,正式逐鹿中原的時候,燕主慕容儁英年早逝,如果不是慕容恪相忍為國,傾力輔佐,根本不可能維持這麼龐大地域的統治。
大有大的壞處,慕容氏在後世多多少少被蒙上一層演義的色彩,但究其本質,不過僅僅只是遼地一個邊荒地區的區域勢力而已。而胡主慕容廆、慕容皝無論吹噓的怎麼英明神武,說到底,才能僅止於狡黠,最起碼跟沈哲子的父親沈充沒有什麼本質區別。
一個政權陡然壯大,看似輝煌一時,但其隱患是絕對不容忽視的。漢趙禍起帷內,石趙禍生肱骨,前秦的崩潰更是一種諷刺。而前燕,最起碼在慕容恪在世輔政的時期,是能夠保持整個政權的平穩。
從這方面而言,慕容恪的才能的確不可小覷。最起碼在沈哲子看來,慕容恪是遠比後世被一部分人吹捧成戰神的兄弟慕容垂要強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