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覺寺。
白須方丈、黑虬漢子,禪室中相向而立,一時有萬般思緒,竟相顧無言。
「玄甲軍千總雷時聲參見楊大人!」那車軸漢子滿臉莊重,一下跪了下去。
「玄甲軍百戶于振龍參見楊大人!」那中年漢子見狀,也跪了下去。
「二位請起,」悟心老和尚伸手要扶起二人,似也有不盡感嘆,「大家都是故人,不必多禮了,老衲已皈依佛門,長伴青燈古佛,看慣秋月春風,……這世上再無楊廷麟,只有老和尚悟心了。」
雷時聲卻如淵渟岳峙,巋然不動,「楊大人,您不要攔我們,這一跪,我們是替玄甲軍五萬弟兄們跪的,您留住了岳家一條血脈,當得起我們這一跪!」
悟心嘆息一聲,「起來吧,起來說話。」
雷時聲與于振龍站了起來,「楊大人,」雷時聲卻仍不改口,「這些年我們一直在尋找總督的遺脈,三十年了,也不抱希望了,但振龍在大覺寺偶遇到您,才知您還活着!還得知您有一兒子!可我知道,您的妻兒都死於亂軍之中了!」
他看看于振龍,于振龍接口說道,「那日與您爭論,態度不恭,我在這裏先給您賠罪了。您說您有兒子,可是您當了和尚,不能不守清規戒律吧?我也打聽到您說的那兒子已經離世了,可是我上山後看到墓碑上空無一字,我不由地就犯了疑。」
「湊巧了,我偶然上街,恰巧碰到少總督,人我不認識,可是那把玄龍刀燒成灰我也忘不了,再一看,竟是那日大雪中上山之人,我就大膽猜測,他就是岳總督的後人!」
雷振聲接着說道,「年前我就從福建趕了過來,卻沒想到在這能見到少總督,我在街上遠遠見過他一面,雖然三十年過去,眉宇之間,依稀還能看見當年岳象升總督的風采。」
當說到岳象升,二人同時起立,似那岳象升就在眼前似的。
雷時聲看看悟心方丈,「少總督的年紀應在十五六歲,那他的父親,也就是岳總督當年還在襁褓中的孩子,定是您護着他脫離了亂軍,逃出了虎口,想來他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吧……那墳里……」
「正是他。」悟心緩緩道。
「真的?」雷時聲驚問道。
「出家人不打誑語!……玄甲軍餘部,當年逃出包圍,也是死的死,傷的傷,」悟心老和尚的目光仿佛穿透遙遠的距離,「朝廷也有嚴令,包庇隱匿玄甲軍餘黨,一律斬首示眾。我帶着公子,一路隱性埋名,重又回到京師。……唉,公子成年後,娶妻榮兒,日子過得倒也安穩,但就在榮兒懷孕那年,公子卻染上了了天花,生產當晚,不幸離世,榮兒傷心欲絕,不幸也撒手塵寰,只留下這麼一個遺腹子……」
「那為何少總督到了滿人家裏,還成了滿人家裏的二少爺?」于振龍卻是不信,「我見少總督身上的刀弓,正是當年岳總督的遺物,他們會認不出來?」
「他剛出生,也沒有奶水,恰巧福慶過來,他剛出世的二兒子也染上了天花,百般求醫無用,知我懂些醫術,他素來也供奉三寶,就到了廟裏來求菩薩,可是孩子還是死於半路上,我就跟他商量,願不願意收養少總督,他卻是不知少總督的身份。」悟心悠悠回憶道,「至於這玄龍刀,也不知怎麼轉到了福慶家裏,三十年過去了,世上能認出的人很少了……」
「可是張鳳藻投靠了韃子,還作了什麼上書房首輔,他會認不出來?他那時可是總督賬下最得信任的謀士!少總督如果被認出,那就如入虎狼之穴,還有命在嗎?」于振龍大聲道,「今天我們就是為此事而來,為少總督,您也得把他的身份告訴他!」
「楊大人,當年南京城下一役,您忘了嗎?」雷時聲一拱手,「您忘了,可是我們沒有忘,玄甲軍五萬冤魂沒有忘,……人各有志,我們也不能強求,但今天來,一是見故人,二是少總督出事了,我們想救他,也想把他的身份告訴他。」
兩人的目光都鎖住了悟心老和尚,悟心長嘆一聲,「這世間,是非與成敗,到老一場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讓他安安穩穩度過此生,不行麼?」
「楊大人,那年冬天,您不辭勞苦,豁出命去從京城趕到關中,與弟兄們同甘共苦,生死與共,玄甲軍的弟兄們都認定您是自己人,這血海深仇,不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