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諄起身離去後,沈羲便沖她們招了招手。
市井間的孩子,再大方也有限。
陡然被正式關注,她們都侷促起來。
又或許是沈羲的笑容太無害,她們遲疑半晌,到底還是走了過來。
半高的人兒參差不齊地給她行起了禮。
她打量着她們,溫聲道:「教禮儀了嗎?」
姑娘們搖了搖頭。
她們清澈的眼神讓她想起她時候。
沈羲便就微微笑了笑,扶在這女孩的背上,另一手輕托住她們的下巴:「站的時候身子別歪斜着。
「看人的時候,眼睛望着對方的鼻樑就好,儘量別直視眼睛——沒錯,就是這樣,不然會顯得咄咄逼人。」
被她指點的女孩紅着臉,聽話地照做。後頭的幾個也不由自主跟着做起來。
雖然是市井,但是能夠進書塾讀書的女孩子,家裏情況總不會太差。
她們日後若無變故,少不得也是要嫁作人妻頂門立戶的。
拓跋人家的對於禮教的忽視,一方面固然令女子感覺到寬鬆了很多,但禮儀風範並不全是禁錮。
女兒家不管處於什麼位置,也不管處於什麼朝代,除去識文斷字,通曉些禮儀於待人接物上總無壞處。
「坐下來的時候腰背也儘量放直,不要左顧右盼,切莫無端地卑微……」
賀蘭諄在廊下定住。
陽光在她藕合色的長比甲上投下斑斑點點的星光,秋風未曾被陽光捂暖,灌進庭院來。
「回頭多問問你們先生。」
沈羲跟孩子們了一通言行之儀,看到賀蘭諄已經回到桌旁坐下,便也打住了話頭。
「大人忙,我先告辭了,多謝賜茶。」
賀蘭諄望着手裏澄黃的茶液,卻道:「再坐會兒。」又道:「我送你。」
沈羲微頓,推辭道:「也不遠,還是不用麻煩了。」
蕭淮愛吃醋,她雖然坦蕩,卻無必要讓他多想。
他放了茶壺抬頭,盯着她看起來。
他這般不躲不閃,沈羲反而不便掉頭就走,也就坐了下來。
他上身重心支在左膝上,目光因為微揚的下巴而睨過來。
「有那麼在乎他嗎?」他往壺裏添水。
沈羲在他這麼直白的話語下竟有些詞窮。
但最終她還是道:「是挺在乎的。」
「是從來都沒有這麼在乎過一個人嗎?」
沈羲略覺這話有些逾禮,然而她還是點了頭。
她也沒有什麼好難為情的。
何況蕭淮這麼介意他,她也有必要表明態度。
他忽然揚唇,手指在杯口摩挲了兩圈,輕哂了起來。
這麼看起來他眉眼有些凌厲,完了又側首去望長滿青苔的牆壁,側影完美到無雙。
「你自己選的路,要是還過不好,那真是太對不起我。」他忽然道。
「什麼?」沈羲驀然抬頭。對不起他?
他看着她,笑了下,又已自如地往下起來:「我畢竟救了你一命,你總得好好活着,才對得起我為你在王爺面前撒謊,不是嗎?」
他眼裏有輕謔,像是半開玩笑。
沈羲心口松下。
她還以為……
不過她為什麼總覺得他話裏有話?
「你運幬幃幄,膽識計謀都不缺,可是身為執掌天下兵馬的燕王世子的他,註定不是尋常人。
「跟他在一起沒你想像的輕鬆,你又準備好了嗎?」
他這裏不等她話,又了起來。
沈羲自動忽略了他前面的,凝眉道:「不知大人的不輕鬆是指什麼?」
「你有沒有想過,萬一這次宋姣計謀得逞了怎麼辦?」
他望着她,目光像直接投到了心底:「你那麼嬌氣,能受得被人分享丈夫的委屈麼?」
「可是他沒讓她得逞。」沈羲笑道。「這個『萬一』不成立。」
她也曾想過這個可能,萬一她得逞了怎麼辦?
她是捨棄還是繼續?
可是蕭淮一回來她就把這個全然拋去了,她也再沒有擔心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