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打給寶釵眼色,就是想到了寶釵和自己昔日所說湘雲之家境,這做東那裏是這麼好做的?何況寶釵這麼一說,要請老太太等人吃酒吃螃蟹賞菊花,賞菊花倒也罷了,可這喝酒吃螃蟹,還是要一番花費的,於是前一日得了寶釵的說法,薛蟠就命王嬤嬤出去吩咐了夥計掌柜預備下來的好螃蟹都拿進來,又命吳貴今日入園來,小心伺候着今日的宴請,又叫丫頭去林之孝家的說明,今日宴請,故此要叫人進來做飯。這倒不是說要忌諱如何,只是凡事兒打招呼過,總是好的。
到了第二日,薛蟠先出府來,到了梨香院這邊瞧過了螃蟹,果然那幾簍螃蟹金爪銀勾,背部鐵青,雙鉗碩大,肚子雪白,個個都比尋常人的手掌還要大上一圈,在簍裏頭不停的吐泡沫,的確是極好的螃蟹,薛蟠滿意的點點頭,又想到了什麼,「也給舅舅送幾簍去,對了,還有王先生,蒸熟了也送幾個給他下酒。」
其餘的酒果等物,也是尋常,倒也不用再看,薛蟠這邊預備好了,再差人告訴了寶釵,湘雲便請賈母等賞桂花。賈母等都說道:「倒是他有興頭,須要擾他這雅興。」至午,果然賈母帶了王夫人、鳳姐,兼
請薛姨媽等進園來。賈母因問:「那一處好?」王夫人道:「憑老太太愛在那一處,就在那一處。」鳳姐道:「藕香榭已經擺下了。那山坡下兩棵桂花開的又好,河裏的水又碧清,坐在河當中亭子上,不敞亮嗎?看看水,眼也清亮。」賈母聽了,說:「很好。」說着,引了眾人往藕香榭來。原來這藕香榭蓋在池中,四面有窗,左右有迴廊,也是跨水接峰,後面又有曲折橋。眾人上了竹橋,鳳姐忙上來攙着賈母,口裏說道:「老祖宗只管邁大步走,不相干,這竹子橋規矩是硌吱硌吱的。」
賈母早就說過今日不必來迎接,於是眾人都在這藕香榭處等候,見到賈母進來,於是紛紛行禮,賈母見到寶玉和薛蟠猶如玉樹芝蘭,寶玉溫和,薛蟠倒是有些英姿勃勃的樣子,又有這麼多孫女輩的宛如春花秋月,各擅其場,借着這清水和菊花之下,更是顯得人精氣神極足,賈母對着薛姨媽笑道,「姨太太你看看,這些年輕人站在一塊,就是不一樣,這滿園子的人樣子,比外頭那些菊花都比過去了!」
薛姨媽點點頭,笑道,「都是老太太調教的好,這在院子裏頭住着,自然是不一樣的。」
「姨太太你家裏頭的哥兒姐兒也是好啊,尤其是寶丫頭,端莊大方,」賈母笑道,「我是心疼都來不及了!」
一時進入榭中,只見欄杆外另放着兩張竹案,一個上面設着杯箸酒具,一個上頭設着茶筅茶具各色盞碟。那邊有兩三個丫頭煽風爐煮茶,這邊另有幾個丫頭也煽風爐燙酒。賈母忙笑問:「這茶想的很好,且是地方東西都乾淨。」湘雲笑道:「這是寶姐姐幫着我預備的。」賈母道:「我剛才說什麼來着!就說那孩子細緻,凡事想的妥當。」一面說,一面又看見柱子上掛的墨漆嵌蚌的對子,命湘雲念道:
芙蓉影破歸蘭槳,
菱藕香深瀉竹橋。
賈母聽了,又抬頭看匾,因回頭向薛姨媽道:「我先小時,家裏也有這麼一個亭子,叫做什麼枕霞閣。我那時也只像他姐妹們這麼大年紀,同着幾個人,天天玩去。誰知那日一下子失了腳掉下去,幾乎沒淹死,好容易救上來了,到底叫那木釘把頭碰破了。如今這鬢角上那指頭頂兒大的一個坑兒,就是那碰破的。眾人都怕經了水,又冒了風,怕是活不得了,誰知竟好了。」鳳姐不等人說,先笑道:「那時要活不得,如今這麼大福可叫誰享呢?可知老祖宗從小兒福壽就不小,神差鬼使,碰出那個坑兒來,好盛福壽啊。壽星老兒頭上原是個坑兒,因為萬福萬壽盛滿了,所以倒凸出些來了。」未及說完,賈母和眾人都笑軟了。賈母笑道:「這猴兒慣的了不得了,拿着我也取起笑兒來了!恨的我撕你那油嘴。」鳳姐道:「回來吃螃蟹,怕存住冷在心裏,慪老祖宗笑笑兒,就是高興多吃兩個也無妨了。」賈母笑道:「明日叫你黑家白日跟着我,我倒常笑笑兒,也不許你回屋裏去。」王夫人笑道:「老太太因為喜歡他,才慣的這麼樣,還這麼說,他明兒越發沒理了。」賈母笑道:「我倒喜歡他這麼着,況且他又不是那真不知高低的孩子。家常沒人,娘兒們原該說說笑笑,橫豎大禮不錯就罷了。沒的倒叫他們神鬼似的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