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雲鳳眼睜睜看着酈元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那雙細長斜挑的鳳眸緊盯着他,儘是疲倦無力。
酈元微微一笑, 依舊風華萬端,只是那笑容卻隱隱帶着些慘澹, 雙唇上的殷艷, 也瞬間黯淡下來。
他徐徐轉身, 持着空杯子, 緩緩走着剩下的半截路。華雲鳳怔怔瞧着他的背影,方才未曾遞出的手始終停在半途,仿佛一個挽留的手勢。
鄔思若覺得她牽着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 他低聲道:「酈君這個樣子……這個樣子……陛下不跟着去看看麼?」
華雲鳳轉首好好看了他一眼, 仿佛第一次看清楚了這個人, 她緩緩搖了搖頭。
迎面有風吹過, 酈元寬大的袍袖被風吹起,他頎長的身子似乎要迎風而去,一陣搖曳。有那麼幾個瞬間, 都要讓人以為他要被風吹倒了, 卻還是讓他走到了大道盡頭。
大道盡頭有一個池子,裏面種了荷花, 此刻亭亭箭葉, 倒也熱鬧。
酈元緩緩附身, 將手中空杯在池水中洗了又洗, 風遠遠帶來他的聲音, 已隱隱破碎。
&下……勿要……讓琳琅……知道……此酒……御賜……」
幾點鮮紅的血滴灑落池面, 漾開漣漪,隨即好像密雨一樣,接連砸落,平靜的池水瞬間染紅。
持着空杯的手無力一松,杯子無聲無息墜入池底,杯沿一抹硃砂隔着水波微微晃動,彷如幽魂般淒艷。
酈元猝然倒在池畔。
鄔思若掩面,隱隱悲聲,「酈君……」
華雲鳳緊了緊握着他的手,沉聲道:「朕會以金棺厚葬……」忽然目光一厲,叱道:>
花樹簌簌聲中,走出一個布衫染血的高大女子,華雲鳳認得她是隨着十幾個死士一起退走的酈家劍客,隱隱然是這群人的頭子。
女子走到道中,對華雲鳳行了一個禮,淡淡道:「酈家衛士盛雁,欲與陛下請求,帶阿元的屍首離開。」她語氣鎮定,但話語末尾微微的顫抖透露出她的心緒。
華雲鳳冷冷道:「酈君嫁給我十數載,生是我華家人,死是華家鬼。」
她隨手一指,兩沿夾道桂花樹盡催,一股旋風攜裹着無數香花殘葉,滾滾往盛雁逼來。盛雁眼神一厲,不避不讓,橫劍當胸猛的一封。
&的一聲巨響,盛雁的浩然劍氣與旋風正面衝撞,兩股凝實的勁氣於空中衝撞,隨即爆發,四面八方潮水一般擠壓開去,幾乎令佔地三十多畝的坤淑宮都要被瞬間碾平。
待到風暴平息,中宮大道兩邊的花樹陳設已經盡毀,中宮有名的園林景致成了一片狼藉。
狼藉的中央,盛雁彎腰拄劍於地,身上布衣盡赤,手中大劍劍鋒已斷,止剩兩尺。她原本高大的身軀,拄在這樣一柄斷劍上,如同攔腰彎折了一半。
她胸膛劇烈的起伏,不斷的咯着鮮血,但隨着一口口血吐出,她竟然又慢慢站直了。她緩緩橫劍當胸,長長吐出一口氣來。身後,擋着的是酈元的屍體。
&謝陛下手下留情!」她用衣袖揩了揩嘴角的血沫,昂首笑道:「再來?」她的氣息在吐出此話的瞬間再度變得綿長,周身的氣機卻桀驁如刀。
華雲鳳的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一絲欣賞:「剛才硬接我一擊,你至少已經折損了十年壽命,你明知朕不會對酈君放手,這樣做值得嗎?」
盛雁微笑道:「沒有值得不值得的,我是阿元的表姐,他十歲的時候,我就曾說過要帶他去江南看一種垂絲的楊柳,不料一直未能成行。今日他雖然不在了,能帶他的骨灰去一趟,也算是勿遺終生之憾。」
&就是……」華雲鳳神色微動,細長如飛天般的鳳眸瞬間變得如同夜色一樣深濃,喃喃道:「原來他喜歡垂柳……」
&看種在什麼地方的垂柳。」盛雁仍舊只是微笑,微笑中似有淒涼,又有甜蜜。
&曾說過,若是栽在鄉間池塘邊的最好,煙波彌合,歲月靜好;若是栽在彎彎小河畔的也佳,有小舟撐過,點破閒愁;最是不該栽種在宮廷之內,作那朱亭畫欄的點綴,便是有千般姿態,也變得矯揉起來。」
華雲鳳想像着酈元斜斜倚在他的錦繡榻上,懶懶的說着這些話時的表情,明澈的眼眸,終於籠上了一層幽幽的薄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