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秋風漸起,捲起殿前的落葉飄然而起,滿地的枯黃更添了幾分蕭瑟,秋日已在層層沉雲後躲藏了多日,未曾露過一絲光芒,此刻那微涼之意浸入肌膚中,帶着殿內的明黃紗幔輕而浮起,隨着門「吱呀——」而響,一襲廣袖道袍的身影緩緩而入,步伐不徐不疾,仿佛踩與雲上,不出一絲聲響。
殿內的地龍燒的極熱,攜着那龍涎的香味,叫人不由有幾分昏昏欲睡的意思。越過一層又一層明黃的紗幔,歸元的目光盡頭,便是那躺在床榻之上,與尋常人一般垂垂老矣,勉力支撐殘軀,懷揣着對生的期冀,對死的恐懼,卻又難掩帝王野心的人。
歸元的眸中平靜而從容,悄無聲息地走上前去,攜着浮塵緩緩下拜。
「陛下。」
榻上的人模糊地應了一聲,似是艱難地睜開一雙耷拉的眼皮,喉中似是梗着什麼,語氣渾濁而蒼老。
「你來了。」
歸元從容頷首,隨即緩緩出聲。
「陛下如今可還好。」
床上的人聞言疲憊地闔了闔眼,再睜開時,看起來人頗有些無力,一旁侍立在床前,一直默然不語的靈寶看見了,連忙小心翼翼道:「太醫來看過了,說陛下如今需要靜養,親征一事——」
靈寶說到這兒,謹慎看向建恆帝的臉色,見建恆帝頗為倦然地閉上眼睛,似是在養神,這才緩緩出聲道:「只怕是需要從長計議了。」
歸元聞聲似乎並不意外,看向靈寶的目光轉而落至不發一言的建恆帝身上,理解般點了點頜,隨即卻是從容出言。
「如今的阻礙,便是陛下將應的一劫。」
話音一落,躺在床上的人陡然一動,原本無力垂下的眼皮忽地睜開,側首間看過來,帶着幾分難言的意味。
「若是就此放下,陛下這些年的苦心修道,怕是要付之一炬了。」
歸元似是嘆息般不忍地垂下眼眸,那滿懷遺憾的話語仍舊在建恆帝的耳畔迴蕩。
聽到這裏,壓在心底的不甘漸漸燃燒而起,可看着眼前躺在這兒的病中殘軀,卻是叫建恆帝生出了幾分有心無力之感。
未曾想,富有四海的他,卻也有求而不得的時候。
「其實,此事倒並非沒有轉圜之機——」
似是看透了建恆帝心中的不甘,歸元耐人尋味的話語引得床榻上的建恆帝眸中一頓,漸漸氤氳着一層光亮來。
「真人此話何意?」
這一刻的建恆帝仿佛一掃疲倦,即便話語仍舊帶着渾濁之意,卻是有力了許多。
面對如此的變化,歸元心下瞭然,面上沒有絲毫的變化,只恭敬拱手道:「此次親征,只有真龍現身,才是民心所聚,歷經此劫,陛下是真龍,陛下的子孫,一樣是真龍——」
聽到這裏,建恆帝的眸中陡然化開清明,漸漸明白其中之意,正待他將要喚出一人的名字之時,卻是聽得不遠處的人語中誠摯而從容道:「當今最得真龍之傳的,莫過於陛下您的嫡子嫡孫了。」
話音一落,建恆帝眸中一頓,嘴唇翕合間,有些恍然出聲道:「阿譯?」
原本於他的心中,已隱約浮現了九子蕭衍的名字,可未曾想到,依着歸元口中所言,竟是他的皇太孫蕭譯。
將方才那番話一點一點琢磨下來,建恆帝也漸漸被說服了。
的確,庶出的子孫又如何比得他嫡出的子孫們。
如今的他為龍,他日待他修道升仙,坐上此位的阿譯,便也該是這四海的真龍。
可——
刀劍無眼,
阿稷已去,如今不過留下一個阿譯而已,如今阿譯正值盛年,此去一戰,是否太危險了些……
似是看出了建恆帝的猶豫與擔憂,歸元的聲音低沉,卻是攜着幾分引導道:「此劫一歷,陛下便能立下漢武之功,得償所願,陛下,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啊——」
歸元的話猶在耳,建恆帝似是被鼓動了一般,一顆心漸漸被欲望,被野心所包圍,一雙眼眸匯聚間,化為了懾人的光芒。
「疆場雖是艱險,皇太孫作為天潢貴胄,必是坐鎮後方,太孫是吉人之相,有陛下護佑,又有大興英勇的將士保護,必能替陛下驅逐韃靼,建下不朽功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