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時光深處65
電話被掛斷, 應老爺子轉身看向坐在他下首,和他僅隔着一臂距離的溫景然:「都聽見了?」
年邁的聲音,如寺廟鐘樓里的鐘聲,聲色厚重。
他的手邊,剛開始的水,在透明茶壺裏咕嚕咕嚕地冒着泡, 把整個夜色渲染得格外匆忙。
溫景然提起茶壺, 用熱水沖淋茶具。
他這一手泡茶的技藝, 也是師從應老爺子,從溫具到倒茶, 無一步驟不精。
他修長的手指在暖色的燈光下,似泛着潤澤的瓷器, 執杯的手指骨節彎曲的曲線流暢, 像一件上好的藝術品。
他取過青釉色的茶壺置入茶葉, 低垂着的眉眼眨了眨,開口時,聲線沙啞,幾不成句:「……聽見了。」
不是很清晰,卻實實在在聽清楚了。
事情還要從前幾天說起。
自從應老爺子有了給自家孫女和得意學生拉郎配的念頭, 就無比關注應如約的感情生活。
前段時間,老爺子頻繁地從應如約的嘴裏聽到「沈長歌」這個名字時, 已預感不好。
這種隱憂在有一次看到沈長歌把如約送回家時瞬間達到了制高點。
老爺子人老了沒耐心, 那幾日, 尋了個空就給溫景然去了個電話, 借着了解沈長歌的工作情況以及為人處世旁敲側擊地提醒溫景然——這個混小子對如約可不懷好意啊!
溫景然之所以能讓應老爺子如此喜歡,除了專業技能過關和情商高低的關係也是密不可分。
尤其應老爺子生怕他聽不懂自己的暗示,順手捏造的理由漏洞百出。什麼「那個沈醫生面相看着不善我很擔心」「精神外科手術強度這麼大腎都要憋壞了」等等,就沒有正經的……
應老爺子在應如約面前十足嚴肅刻板的爺爺形象,可在溫景然那另當別論。
應老爺子老來親自動手術漸少,通常把機會都讓給學生,他從旁指導。
一台手術下來,說風涼話的時間比一本正經的時間多的多,通常有他在,手術室里的畫風都是「小謝剛才把東西掉病人裏面還是外面了?快幫他找找」「還不止血?也行吧,你速度快點我覺得病人快撐不住了」或者「手上活這麼慢,磨蹭什麼呢?忙着往病人肋骨上刻到此一游啊」……
是以,溫景然回應的態度也很放鬆:「據我所知,如約應該和那位沈醫生只是朋友關係。」
老爺子說了半天,豈甘心被溫景然不痛不癢的一句話打發了,直言道:「說了半天,我就想問問你對如約有沒有別的心思。如果沒有,我就把這位沈醫生列入考察名單,沒你什麼事了。」
老爺子對溫景然的拿捏很準確,一句話,溫景然悉數招認。
雖沒有全盤托出,但話里話外意思明確——這師生關係可以進一步升華加深下了。
這段私底下的會談因為不見光,兩人皆默契地統一態度,只當沒有通過這次電話。
不料,還沒幾天……
聽溫景然說了大概,應老爺子吹拂着茶麵的熱氣,一雙眼沉鬱得眼瞳漆黑,辨不清喜怒:「這丫頭心結重,看着跟沒事人一樣,心卻薄得像紙片。不在一起也對,她這性子和誰都不能在一起。」
應老爺子對太過疏忽如約幼時的心理健康其實抱有很執念的歉疚。
「她到現在也沒有去正視你是醫生的身份,說到底,她怕父母的婚姻會在她身上再重演。她當這是過家家呢,還期待你會和別的醫生不一樣。做醫生這一行的,這一生都在做研究,治病人,一個電話就能叫去急診管你接電話之前是在哄女朋友還是鬧離婚呢,必須得到。」
老爺子說着說着就真的怒起來:「我當年和她奶奶結婚,她奶奶第一個孩子流產時我外派學習,三個月後才回的家。生她爸時,鄰市地震,說走就走,還沒聽到孩子哭,去了半個多月回來。要都她這種性子,也就沒她什麼事了,這脾氣啊,我看都是像了她那媽,當年也是……」
溫景然盯着青釉杯底那細碎的茶末,輕輕地晃了晃,再抬起眸時,雙眼沉靜地望着他,輕聲打斷:「老師。」
應老爺子回視,鼻息粗重,猶有怒氣。
溫景然此時卻忍不住發笑。
66.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