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靈之後,有夜夢恩師受重託與血熱卻被雪中拋兩幕戲,三幕戲合而為第四場。全是虐死人的,孟約自己看完都覺得,她委實寫得有點太虐心,當然,也是劇作大家太能幹,不僅完全達到她預期,還比她想像的效果更好,更加精彩絕倫,也更符合這個時代的審美。
戲演完,樓上樓下,沒一個起身走的,皆坐在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說不出心裏到底是什麼滋味。這一刻,仿佛他們想了很多,又仿佛什麼都沒想,只是覺得,他們不應該只是這樣靜靜地坐在這裏,什麼也不干,等着旁人來拯救。
「旁的人都死了嗎,若說幾百年前,太祖身旁沒個搭手的,這五百年後的大明,處處是可以搭手的,怎麼不搭手呢,怎麼讓太祖一個人櫛風沐雨,獨自前行?」
話問出來,先是響起許多贊同聲,然後又是良久的靜默,最後有人滿懷疑惑地道:「都說講古映今,是否這講五百年後的,也在映照今日?」
迎接這疑惑的,是更加長久的靜默無聲,然後漸漸有人受不了這氣氛往外走,一個一個,腳步沉重,互相之間一絲沒有往日看完戲後或喜或怒的交談。偶爾眼神一交接,都仿佛帶着前所未有的沉思與凝重,然而,他們不知道應該如何卸去心頭的凝重,更不知道該往哪裏去沉思,又該向哪裏尋求答案。
冬日的天總是一有大雨,就仿如深夜忽臨,走出戲樓,才知道明明是中午,天卻黑得如一塊塊黑色幕布遮去天光,使人間一片黑暗,仿佛走入其中便會迷了路,也迷了心。
宣慶帝憑欄遠眺,紫禁城的宮殿在欲雨的濃雲下崢嶸恢宏,仿佛是在安靜地守護着男男女女,山山水水,萬里疆域:「世間人行差踏錯,或誤一身,或誤一家,又或誤一族,朕若行差踏錯,或誤萬民,或誤萬世。敏敏,朕仍不知此時推行機械化是對是錯。」
《三醮》中,憲政與機械化的進程是息息相關的,之所以會漫長而且充滿熱血與死亡,便是因為宣慶帝心中的猶豫難決。他不知道自己是對是錯,自然不知道機械化是對是錯,憲政是對是錯。宣慶帝或不擅治國,卻負責任感,深知他一言一行對這個國這國中之民意味着什麼,所以他會再三遲疑,再三反覆,再三猶豫。
「陛下,機械化是太祖提出來的,不妨仍去問太祖?」
宣慶帝:「若能去問,朕何必猶豫難決,若朕是晁光甫或葉阜安,早已旗幟鮮明,但朕不是,朕是一國之君,大明天子。」
「陛下不能決,何不交託萬民決之。」
「敏敏的意思是?」
「《太祖秘史》不正是最好的問卷。」
宣慶帝先是怔然出神,片刻後迎着漫天瓢潑大雨朗聲而笑,樓下,戲迷票友也已經漸乘車馬歸家,即使是極大的雨,街市上依舊十分熱鬧。熙來攘往的人流中,有叫賣聲,呼喊聲,問詢聲,催促聲……還有馬蹄聲,雨打屋檐聲,車軲轆滾滾向前的聲音。
濃雲冷雨欲摧城,風吹柳斜漸現春。
「敏敏說得是,這正是一紙天成問卷。」
宣慶帝下樓時,孟約被桑班主扯住,因呂擷英急着回家看每到天黑有雨就愛哇哇大哭的爐子,便先走了,許妍也一併跟隨,便只留下孟約。
「班主,你拽住我做什麼,這雨可越下越大了啊,待會兒我怎麼回。」孟約搭呂擷英的馬車來的,呂擷英說是待會兒使馬車來接她,但哪如跟着一塊回去方便。這天黑得,跟被誰捅了窟窿一樣,怪可怕的,這場雨肯定大得不像話,當然是早點回去把自己關屋子裏最安心。
「常抱雲在後邊下妝,特地叫我來喊你等他,他有些戲想與你好好說說。」常抱雲來德麟班登台,要的價在桑班主看來十分有良心,是以,常抱雲一說想與孟約好好談談,桑班主便來堵孟約。當然,桑班主也還記着孟約寫了好本子,一邊把孟約往樓上送,一邊嘴裏沒停,「待會兒吃過午飯,我叫馬車送你回,別擔心雨,這大雨必是來得快也去得快。」
孟約:「行行行,你別管我了,去後台同常抱雲說一聲,我在樓上等他,讓他別急,細細下了妝再來尋我。對了,中午我想吃合意樓的玫瑰鴨脯和燒肉配梅子鹵,菜蔬班主看着辦,回頭喊桑蓉也來吃啊!」
桑班主:瞧這好吃勁兒,有愛吃的,什麼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