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微風,不聞人聲,四月的天氣略帶些煩悶與寒意。
鄆州西臨黃河,東望泰山,這裏的山區、湖澤平分秋色,可謂古寺雲依鶴,高樹入青峰,說不出的人間仙境。只是連年征戰,致使農田盡毀,餓殍遍野,烽煙把這個美麗的郡地,焚化成了恢弘的墓場。
鄆州東南二十里的郊外,吾山連綿而崔巍,蜿蜒數里,沉靄憑巒,兩人相隔百步便全無影蹤。「烏猿白鶴無根樹,淡月疏星一線天」說的就是這吾山,崖壁陡峭,刀劈斧砍,人置身其中,僅見一線之天,徒生悲愴之感。
小陌在這條管道上已經守候了三天兩夜,來時帶來的乾糧所剩無幾,午後的倦意不覺上來,頓感沉重。他躺在山溪一角,細雨朦朦而蔽體,空曠的吾山峽谷似乎喊上一聲便可回音至深夜。
四月本應入春,卻不見春意,冷暖對峙,又適逢這多雨天氣,寒意足可滲入骨髓。小陌已是一身寒戰,下意識的縮緊衣服,換了個相對舒服的姿勢,懶散的眼神灑向遠方。
他生得俊郎,對穿着一向不加考究,粗布麻衣襤褸不堪,濕透了貼在身上。手裏的劍已經鏽得算不得武器了,劍鞘在數年前濮州戰亂中遺失,現在只能用粗布裹上遮羞,掛在身後亦可招搖過市。
龍德三年閏四月末,這是中國歷史上最灰暗的時刻。大唐盛世已成明日黃花,百姓在絕望中無力掙扎,等待他們的只有奴役與死亡。是時,天下大亂,藩鎮割據,不曉得大夢初醒是否已改朝換代。
朱友貞登基後,枉自利用貪吏,狂征暴斂,民怨四起,康王朱友孜欲刺殺兄長朱友貞事泄而被誅,自此大梁禁武,只有守城將士達官顯貴或持有習武書證者方能佩戴兵器,庶民習武者殺之。
禁武令攪得整個武林沸沸揚揚,傳說少林寺的和尚從此只能吃齋、念佛、打坐、參禪,就連村口殺豬的都終日惴惴,真的是談武色變。純種小商小販見到武林中人都是避而遠之,遠而不敬之,恨不得祖宗十八代都是遷客騷人。
小陌從小不羈得慣了,自不會把皇帝老兒、國家法度放在眼裏,他心中唯有江湖,即便窮其一生也沒弄懂何謂江湖。小陌喜歡這種被人視為虎狼的感覺,有種前所未有的存在感。
他出生在一個三口之家,祖籍濮州,後遷居鄆州,父親終日酗酒,對小陌不聞不問。母親過世的早,屍骨已隨黃沙漫去,沒有留下任何念想,在小陌模糊的記憶中,她就是神聖的化身,千面萬相,美麗得不可方物。
記得那是十年前的冬天,去村五里,有個破敗的項羽祠堂,年久失修,幾近倒塌。自母親死後,每有好的吃食小陌便會來到祠堂分給項羽一些,對着這個只出現在評書里的泥人訴說着自己的故事,憑弔對母親的思念。
是夜,風雪交加,他在項羽泥像前生起篝火,對着火光囈語,自認為英雄惜英雄。他凍得瑟瑟發抖,聲音斷斷續續,他向火光靠近,卻又不得不保持距離,所有的無助一剎那如漫天飛雪,冰凍了所有對人性的認知,然而小小的火焰又怎能融化得了這個冷漠的時代。
與此同時,篝火照不到的地方愈發的黑暗,卻在黑暗的最深處萌發出更加黑暗的身影。不知是過於蒼老,還是有傷在身,它摸索着前行,雙腿戰抖,卻漸行漸近,能夠聽到戰慄的聲音。猝爾,它鬼魅般蹭到跟前,用渾濁的瞳仁注視着小陌的方向,送出堆褶的微笑。
那種眼神,小陌記憶猶新,只能用詭異來形容。沒有瞳孔的瞳仁,混沌一體,憂傷得過於哀怨,似乎這一世的滄桑和對現實所有憤慨都蘊藏其中,仿佛孤身泛舟大海,環睹一線,道不出的寂寥與落寞。
小陌知道,這是一位有故事的老人。
老人喉嚨中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響,伸出冰冷的雙手撫摸着小陌臉的輪廓。這是盲人慣有的識別方式,小陌也並不躲閃,只是覺得這雙手要比冬夜還要刺骨。
他打量着眼前的這陌生得似乎生活在地獄的老人,在火光的映襯下,臉部和手部的紋路過於清晰,足見在這戰亂年代生命的羸弱與不值一文。也許他並不蒼老,只是亂世的風霜在他的臉上銘刻得過於顯著。
小陌繼續回到那個目光的審視下,如果這仍然能夠稱為目光的話。喪失顏色的瞳仁被風侵蝕得乾裂,本應是紅色的血絲卻如干墨般鋪陳。不知這位老人無
第一章 瘋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