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裏面的無樂慧師沉默了一陣,接着便又開口道:「你不需要道歉,那件事本來就不是你的過錯,真要追究責任,始作俑者便是我的半身,你不過是被牽扯在我與她的恩怨當中,無辜受到了連累,而我從來不曾怪過你。」
端木正道:「那你現在又為何禁足自己?」
「那日意外發生後,我自覺六根不淨,反省自身,發現有許多佛門禪意,我自以為懂了,其實只懂了些皮毛,便在那洋洋得意,以為得了佛祖真傳,世人皆醉而我獨醒,可笑又可憐,於是我立下誓言,不證菩提,永不出關!」
沉默了一會,石室中傳出一聲嘆息,只聽無樂慧師又道:「這也是為了解決我與她的宿命恩怨,過去我總是選擇逃避,以為只要不與她發生糾葛,便能避開命劫,如今才知道,有些事情你越是逃避,便越是避不了。但要解決這累世積累的因果恩怨,非目前的我能夠做到,要找辦法,唯有從佛法中尋。」
端木正嘆道:「其實,逃避也未嘗不是一種解決的辦法,可你逃避得不夠徹底,只是在身體上逃避了,心靈上卻沒有逃避她,反而一直惦記着她,所以才遲遲無法解決彼此的恩怨,反而越積越深。佛門有一則通俗故事,講的是老和尚和小和尚過河,途中碰見了一名女子,最後老和尚背女子過河的事,你便是故事裏的小和尚,表面上不說,心裏卻一直惦記着。」
這則故事在民間流傳得非常廣,講的是有一天老和尚攜小和尚遊方,途遇一條河,見一美貌女子正想過河,卻又不敢過,於是老和尚便主動背該女子趟過了河,然後放下女子,與小和尚繼續趕路。
小和尚不禁一路嘀咕:「師父怎麼了?竟敢背一女子過河?「
一路走,一路想,最後終於忍不住了,問出口說:「師父,你犯戒了,怎麼背了女人?」
老和尚方才嘆道:「我在過完河後早已將人放下,你卻到現在還放不下。」
這則故事雖然簡單,寓意卻是深刻,許多人自以為懂了,其實壓根懂,有些人或許懂了,可要他們放下「美貌女子」,他們也絕對放不下。
端木正勸導:「執着是苦,你先是執着於逃避,如今又執着於消除,但無論哪一種皆是執着,『不證菩提,永不出關』,你想證的真的是菩提嗎?你用誓言禁足自己,本質便是你放不下,無論逃避還是消除,都解決不了問題,反而會越纏越緊,你為何不試着放下?」
「我現在不正是在努力放下?」無樂慧師反問。
「放下是一種自然而然的事情,無需努力,當你想放下的時候,實際上就已經放下了,而努力便意味着你執着了,意味着你根本不想放下。」
「『放下』二字,說起來簡單,做起來何其困難,許多高僧明知放下便能覺悟,可到死也不曾放下。因為他們太想放下,以至於『放下』反倒成了心魔。什麼是真,什麼是假,誰又辨得清呢?
《金剛經》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若諸法皆空,一切皆是夢幻泡影,我求佛拜佛,苦學佛法又是為何?
都說放下執着便得覺悟,可如果放下執着之後不得覺悟呢?那些個沒有執着,無欲無求,清心寡欲的人,難道一個個都覺悟成佛了嗎?就我所見,庸碌無能之輩反倒是多數。」
端木正嘆道:「佛法非我所長,但有些道理是相通的,我也讀過《金剛經》,上面寫『佛告訴須菩提,諸位菩薩,大菩薩,應該像這樣排除邪念的干擾。一切有生命的東西,如卵生的,胎生的,潮濕之處腐爛而生的,其他物質幻化而成的,有形的,無形的,有思想的,無思想的,沒排除雜念的,排除了雜念的,我都使他們滅度而入無餘涅槃的境界。雖然我滅度了無量、無數、無邊的眾生,而實質上眾生沒有被我滅度。
菩薩問,是什麼緣故?
佛答,如果菩薩心中還有自我相狀,他人相狀,眾生相狀,長生不老者相狀,那就不是真正菩薩。」
無樂慧師冷笑:「你說的經文後面還有一段,怎麼不往下說?
佛問須菩提,是否能憑佛的身相來見如來?
菩薩答不可。
佛問緣由,菩薩答,因為佛所說的身相,也就是非身相。
佛說,凡是一切有形有相的身相,都是虛妄不真的,如果能把各種身相都看成非身相,你就能見到如來的法身。
如果我能破自我相狀、他人相狀、眾生相狀、長生不老者相狀,早已證見菩提,何須閉關修行?我正在做的,恰恰是你所說的,你為何還要來逼我?」
端木正正欲反駁,卻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可不是來跟無樂慧師吵架,就算辯贏了也毫無意義,於是改口道:「我卻是差點起了嗔念,生出爭執心,若要辯論佛法經義,我本就不如你,爭論這些也沒有意義,我只是覺得,你不該猶豫下去了。
如果你選擇逃避,大可前往其他的大千世界,隱匿行蹤,不再現身玉洲,畢竟諸天萬界無邊無際,你真要躲開一個人,對方是絕對找不到你的。
如果你選擇消除,大可直面於她,毫無保留的坦誠一切,哪怕事後發現彼此的道路南轅北轍,毫無妥協餘地,大不了一決生死,徹底消除問題。
可如今的你,退又退不乾淨,進又進不徹底,一隻腳跨過門檻,邁入屋內,一隻腳卻還拖在屋外,躊躇不前,這等狀況最是危險,須知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你必須下定決心!」
無樂慧師反駁道:「我立誓『不證菩提,永不出關』,難道不是下定決心?何況,你不也是執着嗎?若非執着於勸我,你早該將我放下,今日何必要來尋我?我說過,當日之事不過是個意外,你是被我姐妹二人的恩怨牽扯在內,彼此皆無需在意,在此事上,我的確已經放下。」
端木正道:「我和你走的道路不同,不能一概而論,佛門說四大皆空,說執着是苦,說下煩惱,儒門卻說留取丹心照汗青,說成仁取義,對我來說,執着非苦,而是樂在其中。」
「……如此說來,或許佛門之法並不適合我,放不下,不如不放,執着是苦,不妨苦中作樂。」
這幾句話,令端木正聞到了幾分危險的味道,只因他知道無樂慧師已經是天人三重法相,下一步便要拷問道心,倘若因此而被引發心魔,陷入魔考之中,難以自拔,那便真的糟糕了。
他急忙勸導:「事情尚未到這一步,不要冒然下決定,再多給我一些時間吧,我會想辦法幫你解決問題,千萬別將自己逼入絕路。」
他想到了沐戀花,既然無樂慧師這邊難以解決問題,不妨從沐戀花這邊入手,兩個人的恩怨只要有一個人放手了,恩怨自然消解。
正是為了這一原因,端木正才向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何時來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