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李唐現在就在街上遊蕩,在此之前,何歡已經晃悠了一個晚上,腳磨出了血,身上的衣服露水濕重,寒冷浸骨。
在當鋪里時,何歡已經告訴過他後續。他知道,經過這一夜,自暴自棄的何歡會回家,同意嫁入謝家。由於謝斯年的身體原因,婚禮的儀式極為簡單,僅在家中請了關係親近的親戚吃了頓飯,連證都是旁人代領的,兩人就這樣結為夫妻。
謝家娶他沖喜,但謝斯年已然藥石無醫,兩人別說握個手,連面都沒見幾次,謝斯年就去世了。謝家人沒有為難他,並且知道他當初嫁進來並非所願,因而給以庇護,照顧他直至他去世。
何歡感念謝家的恩情,安分地做了一生謝家媳婦。他的社交恐懼並未減輕,老來唯一的遺憾僅有作畫無數,無一幅畫得見天日,卻都堆在畫室成了廢紙。
他的願望是辦一次畫展。
如果何歡向謝家人提出要求,他們也必定不會拒絕。只是這個習慣了孤獨,並飽嘗一生孤獨的人,始終保持赤子之心,永遠如十九歲這年沉默而羞澀。
靈魂展示着最美好的年華,年輕俊美的少年站在李唐面前,眼眸刻着歲月釀成的深沉和孤落,卻如個孩子般內斂而怯然地提出請求,乾澀地說:「請幫我辦一次畫展。」
遠離人煙的人是不是都這樣纖塵不染?時光奪不走他們的熱忱,蒼老只及肌膚,天真久盛不衰。
李唐無從抗拒這些美好的靈魂,他們有着各自或是坦途或是坎坷的經歷,卻同樣充滿着希望、光明、快樂和執着。
他們也許曾經衰老過,但靈魂乾淨而青春,仿佛永恆。
李唐喜歡澄淨的靈魂,也喜歡水煮活魚味。
他摸着飢腸轆轆的肚子,口袋裏沒有錢,出門太急連外套都沒穿。他決定先回去,向何家人妥協。
謝家人心腸好,等謝斯年過世,他再借着他們的力量讀書學畫辦畫展,幸運的話一兩年就能完成。
問題是……他現在不認識路。
李唐衣着單薄,站在冷風裏。
小九想鼓起冷冰冰的臉:他一點也不想和李唐做任務,因為這人得空就吵他。
作為一團數據,小九完成任務的方式只有存在於人的腦海里,假裝自己是個酷炫的系統,威逼利誘宿主完成任務,偶爾提供點所謂金手指,而這些「金手指」都是他提前從當前世界的電腦里盪來整理的私密數據,然後再教給宿主。
李唐不需要小九提供數據,未知比起完全可預見的未來有意思多了。
李唐孤伶伶地站在街頭,打了個寒顫,眼睛渴望地盯着包子鋪,饑寒交迫地想實在不行就用這張臉賣個萌自薦刷盤子求個包子,現在填飽肚子找回記憶要緊。
他邁出一步,突然一個男人攔在他面前。他仰起頭,黑衣黑墨鏡保鏢打扮的彪形大漢低着頭看他,雄壯威武的壓迫感凌人。
李唐謹慎地倒退一步。
「小朋友別怕,我們先生見您站在這裏看着包子鋪半天,猜您是餓了,讓我給您送點錢。」男人恭敬地彎下脖子,笑容憨厚,露出白得能打廣告的牙齒,襯得皮膚格外黑。
李唐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街邊一棵樹下停着黑色的賓利,車窗擋着,看不清裏面的人。
李唐眨巴一下眼睛。
小九下結論。
李唐不再客氣,接過錢低聲道謝,而後啪嗒啪嗒跑到車邊敲了敲窗戶,踟躕兩下,向着車內的人說:「謝謝您。」
車窗沒有撤下來,他看不清裏面的人,也不知道那人是否聽見了道謝。
他後退幾步,看着保鏢上車,車子揚長而去,直到看不見了才跑回包子鋪前買包子,還剩了不少錢。
狼吞虎咽一頓,身體裏的記憶回歸,那是何歡十九年以來的所有回憶。
不知昨夜的何歡該有多傷感,他不善於用言語表達感情,可心裏的喜怒哀樂比常人還要敏感許多。
成為藝術家應具備的天質,對於他孤冷的一生不知是不是好事。
李唐剎那感同身受,神經也跟着纖細許多,心裏沉甸甸的。
他看着手裏還剩下的錢,足夠他去請的士而不用擠公交。
公交那樣人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