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帝二年十月二十八日,小雪。
洛陽城內繁華如錦,但繁華的表面卻掩蓋不了彌漠於這座古老皇城內的權欲、虛偽與血腥的味道。
由陰謀堆砌起來的權力金字塔,最終也要坍塌在下一場陰謀里。搖搖欲墜的大浩王朝轉眼就要覆滅,洛陽城即將成為一片修羅場……
然而,普天之下,能預測到這一點的卻只有寥寥數人。
「又要打仗了,」終年積雪的崑崙雪山上,一位老者長長嘆息。如刀子般的雪風吹上圓形的小木樓,穿透這位耄耋老者的長袍後又呼嘯着吹出小樓,帶走他身上的溫度。
老者鬢如皓雪,看上去卻依然老態如龍,他站在風口上也不怕冷,粗糙如樹皮的手透着紅色,虛握在欄杆上。偶爾一片雪花飄近,還沒觸到他的手背就已融化無痕!
小樓外月光照亮雪地,映得蒼茫的雪山之上如同白晝一般。無稽子抬頭,依舊湛明的眼睛久久凝望東北方向的某個星次,而星次的下方正對應着神州大地上那座有過千年輝煌的洛陽古城。
自移居崑崙之墟以來,無稽子潛心星象研究已三十餘載,夜夜在此窺天台觀察推算。觀察對象天宮二十八星宿,分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方星位,凡角、亢、氐、房;斗、牛、女、虛等星區名宿無所不包。這三十年,無稽子主太陰、太陽、五行星辰軌道研究及南北雙斗二十八正曜,對其逐一細較考略、記錄軌道位置,又推演其間大同小異、規矩平衡之道,終於五年前得出規律一二,繪出《天行有常圖》。此圖總有四圖,分記春分、夏至、秋分、冬至四時天象,四圖又分東、西、南、北四方小圖、共四四十六圖。
然「諸般規律,皆有例外」,太陽星東起西落、太陰星朔望圓缺、及至日暈月蝕變換、昭明長庚移位均是定數,獨「熒惑星」游離於渺茫星海,無跡可循,或西起,或東升,出無定時,居無定點,明暗無常,不可預測。無稽子所繪《天行有常圖》,記三垣二十八宿共三百零六顆星辰,獨缺「熒惑星」一軌未全,只簡略在圖旁註明「凶星、主戰。」四字,實是他終生大撼。
「熒惑星」,亮時如紅血、暗時如熒光,無蹤無影,故曰「熒惑」,取「熒熒火光,離離亂惑」之意。
關於這顆幾乎可與災難、戰禍代名的凶星,歷來就被各代星相家痴迷研究,就連大史學家司馬遷也在他的巨作《史記》中對這顆星辰留有記載。
《史記.天官書》記:禮失,罰出熒惑,熒惑失行是也。出則有兵,入則兵散。
又記:出東行十六舍而止;逆行二舍;六旬,復東行,自所止數十舍,十月而入西方;伏行五月,出東方。
又記:反道二舍以上,居之,三月有殃,五月受兵,七月半亡地,九月太半亡地。因與俱出入,國絕祀。
絕祀即亡國!十三年前,熒惑星曾現於崑崙山頂的另一側,經月不去,準確地預示了金遲國當年的那一場傾國之亂。
然而僅隔十來餘年,這顆不祥的戰星居然再次逆行二舍,自哀帝二年陽春月始便徘徊於柳、星、張三宿之內,至令已停留了近八個月份,無情地預示着大地上相應分野上的流血與死亡……
「大浩朝內部腐敗變質已久、百年根本蠹蝕無剩,確已到了該換血的時候了……」無稽子微低下頭,突然又這樣說了一句。只是他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神里流露出無奈之色。
改朝易代就會有流血、就會有死亡,這是他不希望看到的。道經有云:「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老子以「不仁」二字所描述的聖人境界,看來無稽子還無法達到。
因為他還懷有悲天憫民之心,他不希望看到有流血。
不幸的是:這樣的流血往往是必須的。如果不把那些已經污濁的血液放干,換進去的血只會以更快地速度變得污濁。所以道經又云:「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