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東門外不遠,有個驛站,是與槐黃縣衙差不多時候建立的,官方名為如故驛,不過小鎮當年還是習慣稱之為雞鳴驛,像那螃蟹坊,給人和事物取綽號,小鎮百姓不但喜歡且擅長。鄭大風今天就一路逛盪到了雞鳴驛,驛丞是小鎮本土出身,早年是龍窯督造署的胥吏,挪個窩而已,反正都是不入流的品秩,從驛卒一步步做起,終於混了個一把手,年輕時候跟鄭大風是酒桌賭桌的好兄弟,經常是鄭大風押大他就押小,總能贏錢,兩人再去黃二娘鋪子那邊喝酒,反正又是鄭大風賒賬,這傢伙憑此攢了不少媳婦本,據說近期都開始替他那個不成材的孫子某個急遞鋪差事了,今兒見着了消失多年的鄭大風,很是噓寒問暖了一通,只是驛丞官小事情多,兩人敘舊的時候,常有攜帶公文袋的驛卒來這邊花押、勘合,鄭大風也不願打攪這個公務繁忙的老兄弟,約好有空就一起喝酒,臨行之前,鄭大風冷不丁詢問一句,你不是師兄吧?驛丞愣了半天,詢問他說啥,鄭大風連忙說沒事沒事,踱步走出驛站,都怪陳平安那傢伙,連累自己都喜歡疑神疑鬼了。鄭大風這趟下山,除了驛站,就是去了趟以前的神仙墳,因為今天是二月初三,鄭大風就去文廟那邊,卻沒去主殿祭拜那些吃冷豬頭肉的聖賢們,而是揀選了一間偏殿,對着其中一尊神像,雙手合掌,念念有詞,漢子難得如此神色肅穆。
鄭大風都懶得回自己那個位於小鎮東門附近的黃泥屋子,連只母蚊子都沒,想想就傷心,岔出驛路,尋個僻靜處,鄭大風懸好劍符,捻出一張遮掩身形的符籙,御風去往牛角渡,抖了抖指尖的符籙,被鄭大風取名為「牆根勸架符」,又名「梁上君子符」,漢子又是傷感嘆息一聲,只覺得這種寶貴符籙落在自己手裏,實在是大材小用,不務正業,屈才了啊。
牛角渡的包袱齋,生意一般,鄭大風雙手負後,步入一間冷冷清清的鋪子,櫃枱後邊的珠釵島女修,聽見腳步聲,等她抬頭看見是對方後,白了一眼,便立即低頭,自顧自翻書看。
鄭大風斜靠櫃枱,笑眯眯道:「管清妹子,幾年沒見,長大了啊。」
最後幾個字,漢子特別咬文嚼字。
名為管清的女子抬起頭,就看到那傢伙飛快偏移視線,她惱羞成怒道:「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東西!」
鄭大風唉了一聲,嬉皮笑臉道:「咋個不說狗改不了吃屎呢,果然管清妹子還是淑女,罵人都不會,輕飄飄的,撓痒痒呢。」
管清瞪眼道:「姓鄭的,警告你啊,有事說事,沒事趕緊滾蛋。」
她當年在這邊看鋪子的時候,就實在是受夠了這個自詡風流的傢伙,滿嘴土得掉渣、膩歪至極的所謂「情話」,哪怕只是想一想就要起雞皮疙瘩。
陳先生那麼個正經人,怎麼找了個這麼個不靠譜的傢伙當落魄山的看門人。
鄭大風輕輕捶打心口,咳嗽幾聲,問道:「流霞姐姐和白鵲妹子呢,沒跟你在一起麼,我可是一回家鄉,就立即與山主詢問你們是瘦了還是胖了,修行順不順利,山主說如今你們都在螯魚背閒着呢。」
管清抄起一把算盤,就砸過去,鄭大風一個低頭轉身,再一個伸腿,以腳尖輕輕一挑算盤,伸手抓住,再輕輕放在桌上,攤開手心,滾動算盤珠子,笑道:「大風哥這一手,抖摟得漂不漂亮,是不是風采依舊,還是猶勝往昔?」
管錢深呼吸一口氣,「鄭大風,你再這麼無賴,我就要去落魄山跟陳山主告狀了!要是陳山主搗漿糊,當和事佬,反正鋪子這邊的生意,我就撒手不管了!你再想噁心人半句,就得去螯魚背,闖山門!」
鄭大風抹了把臉,竟然沒有廢話半句,一瘸一拐,默默離去。
就在管清略有愧疚,覺得是不是把話說重了的時候,那漢子冷不丁一個身體後仰,探頭探腦道:「管清妹子,當真這麼絕情嗎?大風哥今天專門為你颳了鬍子,換了身乾淨衣服,你就不問問大風哥這麼些年,去哪兒瀟灑了,在外有無娶妻生子」
管清想起一個百試不爽的獨門訣竅,學師妹白鵲,雙指併攏,使勁一揮,沉聲道:「消失!」
鄭大風立即伸手一抓,好似將一物揣入懷中,這才心滿意足離去。
但凡是有珠釵島女修當臨時掌柜的鋪子,鄭大風都一一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