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帶着裴錢,離開合歡山地界後,先去拜訪了一趟楔子嶺清白府,暗示白茅別將那本花鳥冊束之高閣,有空多翻翻,說不定有意外之喜。再揀選最近一處名為嘉禾的仙家渡口,乘坐一艘山上渡船「鳳髻」,拂曉時分,這艘渡船在青杏國柳氏京畿之地的酒花渡靠岸。
既然敢叫酒花渡,自然不缺美酒仙釀,說句不誇張的,整座渡口都飄着酒香。
幸逢太平世道,青山春水,新朋舊友,出門俱是飲酒看花人。
街上熙熙攘攘,分身之一的陳平安,打量着四周店鋪,隨口問道:「你知不知道白玄有本秘不示人的冊子?」
裴錢點點頭,扯了扯嘴角,「知道,編撰了一本英雄譜嘛,白玄很有想法,拳法不夠人數來湊。」
先有太徽劍宗翩然峰的白首,再有自家落魄山白玄,怎的,你們姓白的,就一個個這麼豪橫嗎?
陳平安訝異問道:「你連這個都知道?」
裴錢笑道:「懶得跟個小屁孩一般見識。」
既然師父提及此事,她就放過白玄一馬,假裝不知道有這檔子私人恩怨了。
可事實上,那本冊子上邊的所有江湖好漢,裴錢都一清二楚。否則裴錢肯定會讓白玄切身體會一下,什麼叫真正的江湖險惡。
陳平安卻是唉了一聲,糾正道:「怎麼能算一般見識,辛苦謀劃一場,總不能讓白玄竹籃打水一場空。」
裴錢愣了愣,「師父,我真要揍他一頓,好讓白玄得償所願?」
陳平安一本正經道:「怎麼能叫揍呢,切磋而已,不過記得下手別太狠。」
裴錢懂了,笑容燦爛。
陳平安雙手籠袖,走路的時候,抬頭挺胸,很有幾分睥睨風采,年紀不大的草鞋少年,既滿身窮酸氣,又顯得格外老氣橫秋,如那初出茅廬的仙府弟子,頭回下山歷練,不知天高地厚。
陳平安問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從劍氣長城帶來的那撥孩子當中,為何唯獨白玄沒有拜師?」
裴錢搖頭道:「這個真不清楚。」
陳平安就給她大致說了白玄在家鄉那邊的師承。
裴錢聽完之後,點頭說道:「白玄還是很不錯的。」
那次跟着崔東山遊歷劍氣長城,還是小黑炭的裴錢,就光顧着害怕了。
事後想來,城頭、路上和酒鋪遇見的劍修,尤其是劍氣長城土生土長的女子劍修,不論相貌,各具神采。
陳平安笑道:「一事歸一事,這個小王八蛋到了落魄山,三天兩頭說我的壞話,他還覺得儘是些好話來着。得有人管管,我不好說他什麼,免得被人誤會是心虛,此地無銀三百兩來着。」
白玄隨口那麼一說,小米粒再那麼一聽,可不就是整座落魄山和青萍劍宗,個個都覺得自己心裏有數了?
裴錢點頭道:「師父放心好了,我會教他什麼叫真正的守口如瓶,至少也得讓白玄明白如何才算惜字如金。」
酒花渡口的一處老字號酒樓雅間,一個臨窗而站的儒衫青年立即後退幾步,停下身形後,似乎猶豫要不要重返窗口那邊,可最終他還是轉身坐回原位,悶了一口酒,再夾了一筷子菜,細嚼慢咽起來。似乎在想着心事,青年臉上逐漸又有幾分笑意。好像街上的那個陳平安,瞧着有些陌生,與自己印象中與之年齡相仿的、真實的陳平安,很不一樣了。
屋內有施展障眼法的韓俏色,今天又換了一身裝束的侍女靈驗。
韓俏色看了眼顧璨的臉色,靈驗卻是直接起身走到窗口那邊瞥了一眼,就被她瞧見了一個背劍的草鞋少年,和一個扎丸子髮髻的年輕女子。明白了,原來是故人重逢不相見。
裴錢當即就察覺到高處的游曳視線,抬起頭,她與那漂亮得有點過分的女子對視一眼。
靈驗皺了皺眉頭,感覺古怪,只是被那女子武夫瞧了眼,霎時間自己就像沒穿衣服一般。
不愧是裴錢。
如此年輕的止境武夫,真嚇人。
裴錢聚音成線,不動聲色說道:「師父,酒樓那邊有個女修,她的心境,有點詭譎,景象陰冷,有無數白骨懸掛在空,一看就不像是個良善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