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南無在山下面就停下來了,以前山腳下的村民只剩下寥寥無幾的老人,南無說他在這寺廟住了很久,山腳下的村民一代換一代,從未有人願意離去,如今為何變了呢?大抵是因為他們得到過。
老一輩的人從未想過要離開這個生他們養他們的土地,那些年輕人原先也沒有,只是一次機緣巧合,他們到了外頭,見識到了更加繁華美麗的風景,便不再留戀於這片質樸無華的土地;也是至此,山腳下的人慢慢減少,而守在山下的這些老人家可能是世間最單純的人了,可能鄰裏間有些小矛盾,但不至生死大仇;雖然都有些自己的小聰明,但到底與市儈掛不上鈎。
山下的老人多是認識南無的,確切來講,這些人還是南無看着長大的,所以這些人對南無的態度自然也是親切些,一見到他,便拉着他噓寒問暖的,即便知道他可能是神仙,也不妨礙他們的熱情,縱是小戈,這百年來也時不時會到山下溜達一圈,我卻自始自終未曾被放下來過,後來對我的要求雖然放寬鬆了些,閒余的時間卻還是不足以讓我能到山下與他們聊天積攢感情的。
所以現在的情景自然也是可想而知的,南無被一群爺爺奶奶圍着問東問西,而我都已經拐了個彎了,卻依舊無人問津;我勉強笑了笑,最後癱着一張臉回到了寺廟。
抬頭一看,便注意到那個略顯簡陋的山門上方,有一個人影躺在其檐上,因着周圍綠蔭茂盛,乍一眼看過去還真的容易忽略,更何況對方今日穿的還是綠衣裳,我簡單想了一下,便試探的喊道:「甘鈺姐是你在上頭嗎?」話音剛落,便有一道身影猛地從上面翻下來,落下來的姿勢堪稱優雅,眉眼間的煩躁不耐也極其眼熟——果真是甘鈺姐!即便蹙着眉頭,也極其動人。
但看到對方身上的薄衣時,頓時拉下了臉色:「甘鈺姐,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如今已入深秋,該穿的還是要穿啊,你若是生病了該如何是好?」甘鈺姐對此卻渾不在意,嬉皮笑臉的就掛在了我肩膀上,捏了捏我的臉:「你終於回來了,這麼久未見,可把姐姐想壞了,在外面過得可還舒服?……」問話到此截然而止,甘鈺姐可能還想再嘮叨些時候,大概是看我臉色不善,才及時剎住了話頭,訕訕道:「以你的道行都難以染上風寒,我自然更加無所謂,好啦……別苦着張臉了,大不了我回去便套件衣服,對了,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我轉過頭,木着張臉問道:「為何這麼說?」
甘鈺姐笑笑:「平日裏你頂多會說我兩句,你今日卻像個深閨怨婦般,臉都是皺巴巴的。」我一愣,良久未答話;歸根究底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煩躁些什麼,若說是之前一幫人圍着南無問東問西,卻獨獨將我放置一邊,倒也不盡然,畢竟這種事情求不來的,自己從未下山去與他們說話,自然也別想他們會來關心你,實在沒什麼好怨的。
斟酌良久,才有些忐忑的看向一旁的甘鈺姐:「姐!這百年過去了……以前我與你說過的沈負卿,還有以前經常纏着南無的桑桑,以及很多很多人,他們都在歲月的腐蝕下,入了六道輪迴,你們常說入了輪迴,前世的一切便是虛妄,下一世便又是一個輪迴,那麼……」到了最後面,我的語氣已經隱隱帶了些迫切,正打算說完的時候,甘鈺姐卻突然抬手打斷了我的話:「小玉,你這樣想本來就是錯的,歲月本來就是漫長的,但我們應該抓住一切機緣活下去,因為你自己的執念而活下去。」
我茫然的看向甘鈺:「自己的……執念。」
甘鈺姐笑着敲了敲我的腦袋,難得正經的說:「對呀……不是因為玉戈,不是因為南無,更不是因為這個寺廟裏的人,只能是你自己的執念,涼薄些沒什麼不好的,你不用為此感到困擾,何況你也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薄情……你只要想清楚自己為什麼想要活着就可以了,還有……千萬別學樞和鈞他們,包括南無,他們一個個都斷情絕心,好聽些叫做看破紅塵,難聽些……罷了,你只要記得『人在愛欲之中獨生獨死,獨來獨往。苦樂自當,無有代者。』聽明白了嗎?」
我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突然抬頭問道:「那甘鈺姐你呢?可曾看破這紅塵?」甘鈺向前的步子一頓,片刻後才回頭摸了摸我的頭,嘴角泛起一個笑容,明明是自在淡然的,卻在無意中看到對方眉眼的時候,突然愣在了原地,那眸中竟溢滿了悲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