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天氣說變就變,不知何時風雪又起了,一來就是驟沙急雨般,鋪天蓋地降落下來,剛錘砸杴鏟收拾乾淨的青磚地上,像是灑了鹽一樣散得滿地不均。走在這院子裏的青石板上,便有那朔風裹着雪沫子,一股腦兒的往面上脖子頭糊,濕冷得人瑟瑟發抖,直打顫兒。也許是從頭到腳都裹在厚實的緋色風氅里,比不得就一身棉衣的下頭人單薄,孔顏猶自不覺得走着,茫茫然眼前只有王氏意味深長的可掬笑臉。
即使與世隔絕的在茅坪庵山上生活了十二年,曾作為京中數一數二的名媛,她又豈會不知定親前男女兩家的往來之態。
男方先遞求娶之意,女方若也有意便做相告,再由男方設宴款待以示誠意,並在女方去做客的時候,男方的女性長輩將取下髻上髮簪贈予求娶的女子,表示婆母妯娌對女子的滿意,將來嫁入家中必不會虧待。
昨日才出了那樣的事,魏康又向父親求娶了,王氏便立馬帶她去魏府做客,只怕明日她前腳剛進魏府,下一刻整個涼州城都知道孔魏兩家結親!
可是,嫁給魏康……?
孔顏仰起頭,風雪漫天,繚亂迷眼,如同此時的她。
重生也將近一月了,她滿心念得只有避開禍事不再入廟,此外最多就是與蔣墨之解除婚約,卻從未想過這之後她又該如何。
她忘了,也許還是刻意遺忘了,當世女子除了長伴青燈古佛,就只有嫁人了。若她不想再像前一世彷如無根浮萍,那麼嫁人就勢在必行。
可她怎麼能忘天下男子,即使是蔣墨之這樣的才俊也那般不堪。如斯之下,何況天下其他男兒?這讓她怎願嫁人!
糊在臉上的雪粒,終在人的體溫中融化,冰冷的雪水浸過肌膚,冷意陣陣。
孔顏打了個冷顫,她真的要嫁人麼?
「嬤嬤,身為女子一定要嫁入才行麼?」孔顏無意識的問出,像前世十二年裏每次迷茫時看向馮嬤嬤一般。
正走到安排給她們的院子門口,冷不丁聽到孔顏毫無預警的一問,還是當着好幾個下頭人面前問出這樣一句,馮嬤嬤聽得訝然,卻不言語,只目光往四下一掃,見一眾人等紛紛俯首帖耳的低下頭去,這才上前一步,接過英子手上的油傘,一手為孔顏打傘,一手扶着孔顏走過院門前的門檻,輕聲道:「小姐,這女子哪有不嫁人的!若都不嫁人了,豈不是亂了倫常,天下大亂麼。」語氣仿佛聽到了一個笑話般輕快,眼中卻是一沉:夫人到底說了什麼?
孔顏不知馮嬤嬤心中擔憂,她咬了咬唇,是呀,女子哪有不嫁人的?從她還是女童記事起,每日所學無一不是為了嫁人!
而且若是不嫁,難道還像前世一樣,落得被人輕薄而亡的下場麼!?
嫁就嫁!有甚好怕!
反正嫁誰不是嫁,現在嫁給了魏康,到省了如何解除與蔣墨之婚約的麻煩。
再說這魏康二十好幾都尚未婚配,自己願意嫁過去可算是他的大幸了!還有這樣一來自己也算是下嫁,看魏康的樣子也該是個沉穩規矩的人,她嫁過去不說讓這魏康把她供着,起碼對妻子該有的尊重少不了。到時她再買幾個美妾給他,環肥燕瘦的鶯燕陪着哪還有功夫來煩自己,她就可以照樣過得瀟瀟灑灑,還有魏府二少夫人這個頭銜護着!前一世她可是聽上香的香客閒談間說起了,河西節度使魏大公子在抗擊戎夷中殘疾,河西節度使的爵位由二公子承襲。當時她聽時還不知道救她的魏康就是魏二公子,如今弄清楚了,沒準她還能成為下一任河西節度使夫人!
孔顏不是悲懷傷秋的性子,一個轉念間就讓自己順應時勢下去——既然反抗不得,自然要為自己謀取最大生機。
這邊強制讓自己接受下來,就聽王氏派來帶路的張嬤嬤在一旁陪笑道:「大小姐,就是這處院子了!老奴昨天連夜打掃了個乾乾淨淨,大小姐今兒只需收拾行囊入住就是了!」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遞枕頭,孔顏心頭到底對嫁人這事心存抗拒,正不願去多想一分嫁給魏康的事,樂得被張嬤嬤轉移了注意,當下朝院子四下看去。
僅僅一眼掃過,便已瞭然,這是她前一世住過的院子。
離王氏的正院最近,也是除了正院以外最好的一個院子,正房三間,兩頭各帶一個耳房,東西兩廂各有三處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