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俺大妞病了,求求您給她念經祈福一次罷!」
正疑雲重重,一道粗啞的聲音在風聲中傳來。
這個聲音並不特別,嗓子是河西人在常年黃沙侵蝕下的沙啞,並且音量也是當地人特有的粗大嗓子,這樣放聲一喊很容易清楚地落入耳里。
許是同身為父母的心思,孔顏不由循聲找了過去。
哀喊的是一個中年婦女的嗓音,離他們的馬車不遠,很快在擁滿流民的街上看見了。
婦人大約去三十出頭的樣子,臉上許多污垢,雙唇凍得發紫。身上一件髒得看不出顏色的棉衣,腳上也是一雙脹不出顏色的破鞋,一邊的腳趾頭還露在外面。她的身邊有不少一樣襤褸的流民,都擠成一團等着大雲寺和清應寺分發救濟糧,唯獨她懷中拉扯了一個四五歲大的女童,站在流民團外,向一個唇紅齒白的小沙彌苦苦哀求。
小沙彌一身簇新的棉袍僧衣,手上拿了一把遮雪的油紙扇,見婦人顫微着一雙手要拉他,嚇得連忙後退,奈何地上凍霜,一個慌不擇路,腳下立時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人一站穩,立馬氣急敗壞地叫道:「你做什麼!」真是少年變聲的時候,小沙彌嗓子如破鑼銅一樣刺耳,話剛出口,立時引了不少人轉頭看來,小沙彌臉上刷得一紅,也不知是氣是怒,半晌憋出一句道:「都要排隊,找我沒用!」丟下這一句,轉身就向在街頭搭了草棚在布施的師兄弟跑去。
草棚外十餘官兵重重把守,將布施的僧侶與流民割開。
看着跑進草棚里的小沙彌,婦人像是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氣,拉扯着懨懨無力的女兒一下子呆住,任由無情的風雪在她們的身上肆虐,半晌,緊緊牽着的小女孩不知抬頭說了什麼,婦人一把緊緊地抱住女兒。然後兩母女默默地走到流民身後,等待領取救濟糧。
正在這時,棚頭爆發出一聲驚呼,「今天是高粱面蒸的窩頭!」
河西乾旱少雨。水稻不易種植,高粱最是耐旱,收成自是最高,是以高粱乃河西人最主要的糧食。
孔顏一直生活在京城,自小吃慣了精細的稻米。嫁到河西之後,少不得入鄉隨俗用一些麵食,不過也就十天半月一回的樣子。
她曾食用過一次高粱面蒸的窩頭,和粗澀難入口的粟米一樣,食後胸悶腹脹。
然而這一刻,在她眼中難食的高粱面窩頭,卻讓大片流民不顧地上凍滑,紛紛跪了下來感恩我佛慈悲。
一時間,說不出什麼滋味,這樣的情形衝擊太大。前世今生都從未見過。
卻聽得「啪」地一聲,魏康突然關上窗門,將一切隔絕在視線外。
孔顏訝異地看向魏康,「二爺?」
魏康聽着車外此起彼伏的「我佛慈悲」,他倏然回頭,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孔顏道:「我佛慈悲,你以為呢?」
孔顏不妨魏康不答反問,更是目光牢牢地鎖着她,帶着不容置喙的強勢,她下意識地啟口回道:「確實我佛慈悲。佛法無邊。」話剛起頭,見魏康神情似乎比以往冷淡了幾分,到底是成親了一年多的夫妻,又曾經朝夕相伴的侍疾過。對魏康多少是有一些了解,隱約感到魏康的不快,以為魏康是為大量的流民煩心,她也不禁想到雪中的母女,不由說道:「二爺可是擔心流民的事?去年妾身曾捐贈過物資,要不今年……」
話未說完。魏康冷笑打斷道:「這次不是沙、甘二州,而是整個河西,你怎麼捐?」
去年的那場捐贈,她耗盡一半紅妝,才勉強讓沙、甘二州的百姓撐過那年冬,其中還不乏另有命婦隨她捐贈救災。
正如魏康所說,她的十里紅妝雖豐厚,可對於整個河西而言,無疑是杯水車薪。
孔顏一下緊抿紅唇,也不知是一時語塞,還是因了魏康的冷語。
魏康不予理會,只是重新背着孔顏,看着緊閉的車窗,剝削的嘴角微勾,掠過一抹涼薄冷漠的弧度,「這樣救濟,又能多久?」
車內封閉狹小,魏康呢喃的聲音不大,卻能讓孔顏聽得清楚。
是了,這樣救濟又能救濟到幾時?
河西前年大面積災荒,去年又是戰火連天,今年則遇政權交迭,這樣接連的天災人禍,只怕河西要歷經兩三年才可恢復元氣。而現在仔細一想河西近三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