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進扭過頭去,看到了那個在地上又哭又笑的老漢。
他立刻認了出來,並走上前去,伸手扶起王富貴,輕聲問道:「長者何故哭泣?」
「老漢這是高興……」王富貴笑着流淚拜道:「聖天子命殿下以臨新豐,這是新豐百姓的福分啊!」
在久遠的文景時代,在整個關中,幾乎所有平民都在幻想,自己能被劃入太子的治下。
因為,那就意味着幸福與安康。
歷代以來,漢太子皆以其食邑縣百姓為根本。
儲君食邑之縣的人民的生活水平,普遍高於其他縣。
這是因為,伴隨儲君的到來,還會有大量的優惠和便民政策以及大量資源。
王富貴還記得很清楚,他年少之時,父祖們聽說了湖縣被劃入儲君食邑後,那個羨慕的神色。
而這位長孫殿下,曾親自微服,詢問自己生活上的難處與困難,知道了自己這樣的小民的訴求。
一定會推出相應的政策,紓解自己家庭的困難。
劉進握着王富貴的手,一點也不嫌棄對方長滿了老繭的雙手,頗為感觸的拉着他,嘆道:「孤曾與張侍中,踏及新豐,微服以問疾苦,得長者及諸民之艱辛,自回長安以來,日夜難眠,輾轉反側,夙興夜寐,以思破局之路……」
「孤雖在長安,然則內心魂魄牽於新豐萬民之勞苦……」
「孤之皇太祖父,太宗孝文皇帝曾曰:天生蒸民,為之置君以養治之!」
「孤今受命於皇祖父大人,以為新豐之君,可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恐孤之德薄,下無以佐百姓,上無以報君父社稷……」
「詩云:昔我往矣,黍稷方華。今我來思,雨雪載途!」說道這裏,劉進臉上的神色就變得無比深重。
別說其他人,連張越都看傻了。
這還是那個天真無邪的皇長孫嗎?
恐怕,是太宗附體,先帝顯靈了!
這演技,這作態,真真是挑不出半分瑕疵。
只能說,劉氏出影帝,這大約是篆刻在基因里的傳承了。
但張越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劉進此刻,還真是這麼想的。
這些話,確實是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自離開新豐以後,他徘徊宮闕之間,走在閣宇之中。
日思夜想,都在思考新豐的事情。
想來想去,他發現,自己的能力,實在是太輕微了,自己的見識,也實在太稀薄了。
他過去學到的東西,既不能填飽新豐百姓的肚子,也不能解救那些被奴役的人民。
思來想去,他最終發現,自己唯一能對百姓做的,似乎只有一件事情了……
他握着王富貴的手,動情的道:「孤無以澤百姓,獨能以免新豐百姓田稅三年,望父老不以孤德薄而棄孤!」
說着,他對着王富貴深深稽首。
再向着在場的父老鄉親們深深一拜。
內心之中,滿滿的都是愧疚和無奈。
新豐百姓受苦日久,而他唯一能做的,也只不過是讓渡自己的利益,以補新豐人民。
這真是讓他深感迷茫與自責,內心充滿了忐忑與不安。
他甚至擔心、害怕,新豐人民因此不滿,因此責備他。
「殿下為漢長孫,何故明知百姓疾苦,生民陷於水火之中,老不得養,幼不得教,而吝嗇至此?」
無數個夜晚,他都被夢中百姓的斥責而驚醒。
然後,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殿下仁德……」王富貴聽着,卻是猛然跪下來,磕頭拜道:「殿下仁德啊!」
周圍農夫與豪強士大夫們,也全部都不由自主的跪下來,頓首拜道:「殿下仁德!」
甚至有三老,被感動的淚流滿面,哭着對左右說道:「殿下果太宗子孫矣!」
漢太宗孝文皇帝,雖然棄天下五六十年,但他卻依然活在天下人民心裏。
無論庶民走卒,還是豪強地主,都對這位陛下和他創造的那個盛世,充滿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