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5年六月,劉秀在鄗南即帝位,年號建武。然而這個時候,他原本的主公,也是攻滅王莽後名位最正的更始帝劉玄,還好好地呆在長安城裏呢,要等當年十月,劉玄方才降於赤眉,然後十二月間為赤眉所殺。
所以裴該拿劉邦舉例,裴通當即反駁,說:「昔光武踐祚之日,更始尚在!」一代雄主,為萬世敬仰的漢光武尚且強取豪奪帝位,那你為什麼不肯追步先賢呢?
裴該辯駁道:「光武與更始本有宿怨,更始殺其兄劉縯……」
裴通道:「倘若司馬家諸藩不亂,則逸民叔父與尊兄安得罹難?此與殺父、殺兄之仇何異啊?」
裴該搖頭道:「豈可相提並論?況且更始為劉,光武亦劉,彼自家人之事罷了……」
裴通笑道:「正為自家人之事,才有諸藩肇亂,乃至胡羯禍國,豈可不引以為鑑哪?況且阿兄常教導我等說,民最重而社稷次之,天下非為一家之產業,人君以是最輕,不可肆意妄為,而當從天命,順人心……」
裴該苦笑道:「卿這是以我之矛,反刺我之盾了。」隨即正色道:「羯賊未滅,天下未定,若為億兆黎庶考慮,豈可想望其他?覬覦非分,必至亂事再起,此非我之所願也。」
裴通伸出手來,一邊在案上比劃,一邊分析道:「羯賊根本,在於河北,而阿兄但掌關中、河東及晉陽,於其鞭長莫及。倘若形勢不改,則能入襄國者,唯祖氏而已。到那時天下雖雲一統,其實三分:阿兄在長安,祖氏在洛陽,而丹陽王在建康。即便阿兄東歸洛陽,祖氏肯將中軍交與阿兄麼?令下建康,丹陽王肯束手入朝麼?即便祖士稚有避道之意,祖士少須非忠厚人,況且還有荀氏為其援手;即便丹陽王無割據之心,琅琊王氏豈肯輕易釋兵而北歸呢?
「人但有土地在手,有兵馬在麾下,誰肯輕棄?竇融以河西五郡歸漢,千古稱之,為其事少有也!且竇融亦難免晚景淒涼。阿兄,兵馬未操我手,便當破之,土地未入我籍,便當取之,若以為止憑中樞號令,便能使天下靜謐,無異於痴人說夢啊!況且如今洛陽之中樞,又安能號令天下?」
裴該聽了這話,不禁悚然而驚。
就聽裴通繼續說道:「唯羯賊未滅之時,阿兄歸洛而執政,方便運籌,以兼併祖氏——若待彼先滅羯,則不可制矣!且待洛陽、長安,徹底融為一體,復兵指襄國,殄滅羯氛,乃可以中原之力,威壓江南。即便如此,以弟忖度,平南終須一戰,況乎使祖氏坐大,與建康而為吳、蜀之依存乎?
「弟略識阿兄之意,阿兄常云:『兄弟鬩於強而外御其侮。』然如今外侮已不足為患,即便阿兄尚存仁心,恐怕兄弟未必同然。鬩牆之戰,只在早晚,豈可不預先籌劃啊?」
裴該垂首捻須,沉吟不語。
他原本的想法,當然是等滅掉了石勒再說,到時候是以權臣之姿與司馬氏共天下,還是更進一步,可以因應形勢變化,再作籌謀。主要是後世抗戰的教訓太深刻了,倘若兩黨可以早早攜手對日,倘若花生米在抗戰最危急的關頭沒有延續「攘外必先安內」的舊思路,說不定犧牲還不至於那麼慘烈。
所以在外敵未滅之前,他本不想在內部再製造什麼矛盾。
然而裴通今日的分析,卻也頭頭是道啊。如今裴、祖尚可以配合無間,是因為外敵在側,倘若外敵殄滅,而祖家軍又盡取幽、冀等地,權力的爭鬥必將提上議事日程——裴該雖信祖逖,卻不可能完全信任祖家勢力,尤其是祖、荀很有可能合流。封建時代,想要建立聯合政府,無異於天方夜譚,到時候長安、洛陽、建康三大勢力必然分裂,則兵連禍結,又不知當何日止息了。
「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口號很響亮,可惜也只能是口號罷了。尤其在這個年代,民族主義尚未深入人心,魏、蜀、吳的分裂也不過半個世紀之前的事情,則想要萬方一心,重鑄大一統王朝的中國,同胞之間的廝殺總是難以避免的。
裴該的理想很美好,然而現實卻太殘酷——不能執著於美好理想的,是庸人;不能認清現實本質的,是愚夫。
那麼自己究竟該怎麼做才好呢?裴該真的厭惡這個時代,這個愚昧的、鬆散的封建時代!只是身在其中,僅僅靠厭惡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第二十三章、等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