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該接到華恆送來的禪讓之詔,便要裴詵為他草擬辭表,這本是情理中事,但為了探問自家主公的真實心意,旁邊的裴嶷還是趕着問了一句:「當幾辭?」
裴該朝他微微一笑,心說事到臨頭,叔父您也忙慌起來了呀——這種話你就不應該問出口!
漢代以來,朝廷凡命重臣,按例都要三辭,然而就理論而言,三辭是跟三命相對的,所以三命而三辭,這事兒就成不了,一般三命而兩辭,到第三回接受,那才是常態。問題當年漢獻帝禪位給曹丕,曹丕是個文學青年,慣會摳字眼兒,非要三辭不可——當皇帝可是大事兒,怎可不把戲文給做足了啊——迫使獻帝先後四下詔命……
所以裴嶷這是在試探裴該,您是不是肯接受天子的禪讓呢?還是仍舊覺得時機未到,打算暫不接受呢?
裴該自然沒有曹丕這麼矯情,也不覺得這種前例有必要遵守——司馬炎受魏禪,就只讓了一回而已——但是這話不好明着說,正想砌詞敷衍裴嶷,突然間有小校來報:「驃騎大將軍率師歸洛,已列陣於東城之下矣!」
裴嶷等人聞訊,無不大驚——祖逖回來得好快啊!原本根據裴詵和王貢的情報,祖逖方歸滎陽,還打算掃清殘羯呢,估摸着總得三五天才能返洛。也因此裴嶷才問裴該:「當幾辭?」意為:意思意思辭一回就得了,趕緊把事情敲定了,生米做成熟飯,再應付祖逖,或許就要輕鬆得多。
於是便問:「所部多寡?」
小校稟報道:「列營者不下萬數,其後旌幟連綿,更不知多少……」
眾人驚愕過後,一起把目光投向裴該,等他處斷。
裴該心中暗笑:你們不是一直都想拱我上位,蹦躂得很歡嗎?明的暗的,花樣也不知道玩兒了多少。怎麼,祖逖這一率兵歸洛,就全都慌了?既有天子詔下,則祖士稚遲早班師,本乃預料中事啊。
我給你們划過紅線了,不願意與祖逖相爭,所以你們要趕緊設謀,遊說華敬則,使天子禪位,想把生米煮成熟飯。你們是擔心祖逖一回來,我就會退縮,不敢再貿然邁出那最後一步吧?然而事已至此,我還有退步的餘地嗎?
他先不表態,卻問裴嶷:「叔父以為,當如何應對啊?」抖一抖手裏的禪位詔書:「可要固辭天子之命麼?」
裴嶷囁嚅不能答,裴該再問裴詵,裴子羽猶猶豫豫地說:「或可諷天子收回成命,先賜九錫於大司馬,使封王建國……」
王貢當即表示反對,說:「大司馬有何功,而能受九錫,且封王建國?!」
眾人聞言皆感詫異,一起望向王貢:「何言大司馬無功?」
王貢這才詳細解釋道:「大司馬固然功在社稷,奈何收復太原,亦數月前事耳,豈有相隔數月,朝廷再加重賞之理啊?且祖驃騎方破羯,其功亦大,則既封大司馬,難道不當封祖驃騎乎?
「天子欲行禪讓之事,為大司馬之德也,禪而辭之,固禮之常。然若終究不受,唯受王爵,天子豈有再禪之理?!」
你們在琢磨啥呢?這種事兒是可以讓步的嗎?今日天子起意禪讓,你覺得時機不對,固辭不受,以為天子過幾年還會再禪嗎?一旦大司馬固辭,則部下必起疑忌之心,隊伍都帶不好了,還能期望將來不成?!
裴該聞言,不禁頷首,心說這「毒士」之見地,及其膽量,確實比一票書生要強得多啊——你可千萬別讓我揪住把柄,我暫時還真捨不得殺你。於是開口道:「子羽為我擬辭表。我當親自往見祖士稚。」
甄隨當即拍胸脯:「當由末將領兵,護衛明公前往。」
裴該擺擺手,說不必了——「又非寇讎,何必卿領兵護衛?我但將部曲百騎前往可也。」
裴嶷等人聞言,俱吃一驚,趕緊勸阻:「明公不可!」
隨即裴嶷就分析說:「祖驃騎雖受詔而來,然其行本遲——據子羽等探查,數日前方抵滎陽,且所部尚在與殘羯激鬥——今乃疾速而歸,復將數萬軍陣於東郊,則其心不可知也。且我軍雖控扼諸門,亦難保消息不外泄,則天子欲禪之事,若為祖驃騎所知,恐於明公不利啊。」
華恆當然不可能密揣着禪讓詔書,潛行來到西門宣旨;恰恰相反,他這一路上肯定
第四十三章、禪位之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