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該答應裴氏要遠離戰場,諸事謹慎,但這並不代表他不打算再跟着張賓去觀看攻打陽夏城了——雖然節奏太緩慢,瞧着也實在無趣,終究是寶貴的經驗啊。
身當亂世,裴該可沒想着一輩子都蜷縮在他人羽翼之下。
於是翌日石勒繼續揮師攻城,裴該也再次前往。他明顯察覺到,蘷安的攻城力度比昨日增強了許多,並且終於扛出削尖的巨木,用來撞擊城門。可惜因為並無衝車,扛着撞木的兵卒只能用大盾遮護,防禦力很弱,城上箭矢、木石,乃至火把、沸水傾瀉而下,攻城士兵損失慘重。
裴該有點兒瞧不下去了,湊近一些對張賓說:「似此蠻攻,折損必大啊……」張賓笑一笑:「裴郎,所謂『慈不掌兵』,些許傷亡,本在意料之中。卿且遠觀,毋須多言。」
這一日從早晨便開始了進攻,到正午前,蘷安先後發起兩次衝鋒,第二次已經有士卒攀上了城頭,但很快就被守兵砍翻,把屍體拋擲了下來。根據匯總、稟報,光南城這一側,一上午就死傷了三百餘人,但虁安親率胡騎,張弓搭箭,在陣後督戰,使得攻城的兵卒後無退路,被迫人人奮勇,對守兵也造成了相當數量的殺傷。
午後開始了第三次猛攻,守兵明顯加強了防護力度,再無一名攻城方士卒可以僥倖攀上城頭,而用來撞擊城門的巨木旁邊也堆滿了累累的屍體。裴該忍不住問張賓:「似這般情形,可知守方傷亡如何麼?」張賓隨口回答道:「兩日之戰,也總有二三百的傷亡吧,但恐怕死者、重傷者,應當較我為少。」裴該苦笑着問道:「城中近萬人,似這般損傷,要幾日才得殺盡?若等苟道將率軍來救……」
張賓不禁笑了起來:「裴郎,攻城之道,本不在殺盡守軍,只須攀壁或破門而入,則守方自然士氣靡沮,我方乃昂揚振奮,一可當十矣。」裴該又問:「幾時能攀上城頭?」張賓擺擺手:「且看,且看。」
眼瞧着蘷安這回攻擊又將無功而返,突然之間,裴該發現城頭上的旗幟竟然開始散亂了。他正感到疑惑,就見一騎遠遠地奔到山阜下,馬上騎士高聲叫道:「桃將軍已破東城!」群胡聞言,莫不高舉右臂,嘯叫起來。一直面無表情的石勒,臉上也不禁露出了欣悅之色,隨即吩咐:「傳令蘷、支二將,全力投入,猛攻南、西兩壁!」
張賓就馬背上朝石勒一拱手:「恭喜明公。」隨即轉過頭來問裴該:「裴郎可知桃將軍因何能破東城麼?」裴該本來只以為桃豹夠勇,或者是運氣比較好,但聽張賓這麼一問,貌似這裏面別有花樣……難道說——「此乃聲東擊西之計麼?」
張賓撫掌笑道:「然也。」他詳細對裴該解釋,說城東純是平地,毫無遮蔽物,對於攻城方來說,其實最容易遭受箭矢所傷,因此今天從一開始,桃豹就故意打得疲疲沓沓的,不肯使出全力來。而相反,蘷安在城南,支雄在城西,卻卯足了力氣,不計傷亡地猛攻,迫使守軍抽調城東的兵馬來增援這兩個方向,然後趁此時機,桃豹突然間發力,這才能夠一舉攻破東城。
「一則王正長書生耳,並不熟於軍事,二則城內兵數太少,難以三面應付。裴郎須知,城廣未必易守,越是廣大,須兵越多,若不足數,反比一二里的小城更難佈防。」
裴該作揖道:「多謝張君解惑,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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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兩天的時間,石勒便即攻陷了陽夏城,王贊妄圖自北門渡?水而逃,卻被石勒預先使支屈六在北岸設伏,輕輕鬆鬆地就把他給俘虜了。
當支屈六把王贊繩捆索綁押解到石勒面前來的時候,石勒還在剛攻破的南城大門口,沒能進城呢。裴該位於石勒身後,定睛一瞧,只見這位王正長的形貌極其狼狽:甲冑已被剝去,光穿着一套白色的衷衣,多處沾染着血污;靴子掉了一隻,布襪上沾滿了濕泥;髮髻散亂,面色灰敗,額角上還有一塊青腫……
石勒也不下馬,只是略略俯身,笑着問王贊道:「正長,昨日我遣使勸卿降順,何以不肯展讀書信,便直接折斷了呢?」王贊垂頭喪氣地回復道:「總是愚氓不識將軍虎威,自以為能夠安守陽夏,太過狂妄了……將軍恕罪。」
石勒一挑眉毛:「罪不可恕,命卻可饒——正長可肯歸服於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