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裴通終於整理好了行裝,陛辭歸藩,裴該親自送出洛陽東門。
慕容皝時亦在洛陽,乃上奏懇請,說東北方情勢臣最稔熟,希望可以護衛韓王,送其歸藩。
此前裴該以征高句麗得勝,酬獎功績為由,召慕容皝入京,慕容廆本不願遣,還是慕容皝自己說:「天子既下詔命,豈可推拒不遵?今北方強者,唯我與拓跋,兒臣請入覲天子,懇請天子授命,允父王去討拓跋,從此統一鮮卑,雄踞大漠。」
慕容皝乃是慕容廆的次子,卻是嫡長,年方若冠,便已被冊封為遼王世子。此人頗有才略,卻性情多疑,不但猜忌庶兄慕容翰,跟幾個同母兄弟慕容仁、慕容昭等,關係也不怎麼好。因而慕容皝常慮世子之位坐不久長,乃希望靠着入洛覲見,得到朝廷撐腰,則諸兄弟或將不敢再覬覦儲君之位了。
本以為朝覲天子,接受犒賞,拉拉關係,找找靠山,頂多在中原居留半年左右,便可返歸東北去的,誰想慕容皝既至洛陽,即被任命為禮部主客司郎中——看這樣子,短期內是不打算讓他回老家了。
慕容皝等於是遼藩在朝中的任子,一般情況下,這種身份不過給個散職,留在都內悠遊閒居罷了;然而裴該頗為看得起這位原本歷史上的前燕文明帝,直接授意政事堂和吏部,給了他一個實打實的職務。
慕容皝雖然感激天子的厚遇,卻並不想就此踏實在朝中做官——朝官做得再大有啥用啊?除非我能入政事堂拜相,但且不說藩王世子的身份,光我的年歲,就絕不可能實授三品。他擔心自己久離本部,將會逐漸的與乃父慕容廆,以及父親左右親信生分起來,最終導致兄弟們有機可乘。
於是刻意奉迎中書右僕射裴詵,然後尋機委婉地道出顧慮,希望裴詵能夠相助自己返歸本部。裴詵笑着安慰他說:「若在國中,兄弟覬覦,即生父亦不能無疑,何如暫離啊?但得天子信重,遼王之位,遲早是卿的——此所以申生在內而亡,重耳出外得生也。」
慕容皝心說這中國的史事麼,我也是了解的,你可別蒙我。照你的意思,我慕容部遲早大亂,然後我要等到七老八十再回去收拾殘局?重耳即便能霸,顛沛流離一輩子,他在位才有幾年啊?這種君主,不做也罷……
然亦無計可施。故而此番裴通之國,慕容皝就提出來了,以自身熟悉東北事務為藉口,請求代天子送韓王前往帶方——只要到了東北地區,再回家就是一邁腿的事兒,到時候天高任鳥飛,朝廷還能強迫我再回來不成麼?
然而奏雖上,天子卻仍不許……
正如裴詵所說,裴該確實盼着慕容廆死後,諸子爭權,慕容部大亂,到時候才好利用慕容皝,將其部徹底掌控在手中。
且說裴通去不過兩月余,才剛抵達帶方郡,便有上奏送回都內,說國相王貢乘坐海船時,不慎落水殞難……
裴該得奏,不禁唏噓,心說王子賜你精明了一輩子,最終還是着了人的道兒啊。
裴該之所以准許王貢追隨裴通北上,並非如裴詵所說,要先把那「毒士」放諸荒遠,然後再找機會收拾——真若有此心,他大可以密令裴通下手嘛。一則蠻夷之事向來難弄,確實需要王貢之類的人物協助裴通;二則他也希望王貢就此可以逐漸淡出人們的視線,從而落得一個好下場。
王貢實設謀以害裴丕,雖然並無實證,裴該也自然心中有數。然而他本人是那場事變的受益者,又怎麼會因此而痛恨王貢呢?惱怒王貢謀而不告、專斷自為是有的,心傷裴通殞命也是有的,但還到不了因此就想除去王貢的地步。終究裴丕等人跟他只有名義上的親眷關係,比起接觸頻密,從而多少培養出了一些感情來,遠遠不如王貢。
然而裴該一見裴通上奏,當即明白,王貢絕非偶然落水隕難,其中必有蹊蹺!但此事即便下於有司,下令徹查,估計也不會有啥結果,更不可能直接去問裴通。再者說了,以裴通的性情,未必能為此事,或許是有人挑唆他謀害了王貢,也有可能是朝中那些忌恨王貢者,隨便哪個買的凶,殺的人。
裴通可是領着連官吏帶兵卒,好幾千人泛海前往東北去的,想往其中塞一兩名刺客,絕不煩難。裴該最懷疑的,乃是裴軫、裴彬,終究他們是裴丕的親兄弟啊,倘若從裴嶷或裴詵處聽聞一言半語,或者自己通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