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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受降

    王澤盛上一盞血酒,是預先得了甄隨的吩咐,想讓裴該如同昔日獎掖「蓬山」營那樣,以胡血塗晉旗。他知道裴該話還沒說完,受俘事亦未終結,對於剩下這些胡俘是殺是收,也沒有下最終決斷,所以還不忙着提出請求來。但他這番舉動實在太顯眼啦,裴該當即轉過頭去,橫他一眼,問道:「卿欲做甚?」

    王澤只好一躬身,雙手奉上血盞:「請都督也以胡學塗我劫火之旗吧。」

    裴該面無表情地單手接過血盞。王澤正待命部下取過赤底火鴉旗來,卻見裴該將手腕一抖,滿盞血漿,盡數傾落。王澤又驚又急,忙問:「莫非都督認為我等的功勞……」

    裴該沒好氣地打斷他的話:「拾人余唾,汝便不羞恥麼?」不等王澤抗辯,他便繼續說道:「允卿將北斗七星繡上右營旗角,以記今夜之戰。」

    王澤聞言,轉怒為喜,急忙躬身致謝——都督真是賞罰分明,你聽他說的「將北斗七星繡上右營旗角」,沒甄隨你中營的什麼事兒。這是都督的金口,在座人人聽聞,甄隨你也無從責備於我吧,想分潤我的功勞,門兒也沒有啊!

    隨即裴該又將目光移向那些胡俘。這群人本已喪膽,還有些骨氣,或者不如說還想繃着架子的,都已被晉兵所殺,余者無不拜伏在地,哭泣求饒,都說自己當兵只為吃糧,或者是被協迫的,實實不願隨同劉氏叛亂哪!

    裴該冷笑道:「汝等踐躪我田土,殺戮我士民,罪無可綰,今為所俘,還奢望苟且而活麼?誰敢坦言,手上無一絲晉人之血,我便饒他性命!」

    當即就有十幾個胡人叫起來了,說我是清白的呀,我從軍不久,從來沒有殺戮過晉人。高樂在旁道:「稟都督,彼等都是劉勛所部,積年的胡賊,我等打探得實,其中哪有新募之卒?不過欲求活,故此誑言相欺耳,都督勿信!」

    裴該點點頭,又一擺手,那些晉軍勇士再次跳蕩出來,把那些自稱清白者又盡數砍翻在地。

    剩下的不敢再多說話了,只是連連磕頭。忽見晉軍中閃出一人來,快步來到裴該面前,雙膝拜倒,口稱:「小人劉光,也是胡人,但實仰慕中國,不欲為虎作倀,因此降於都督麾下。彼等是我族人,多無為惡之念,只是受各部大人蠱惑而已,始乃從賊。雖然罪惡滔天,但請都督一念之仁,為彼等開一條自新之路吧!」

    裴該冷笑搖頭:「如何自新?若縱歸彼等,必然又去從賊;若收容之,彼等親眷都在平陽,豈肯為我所用?」

    劉光忙道:「小人親眷也在平陽,卻情願拋棄家小,為都督效死,想彼等之心,亦皆同理。且都督將來率無敵之師,北渡黃河,掃蕩河東、平陽,殺盡篡僭,恢復中國山河,我等追隨都督,便可返歸故鄉,與家人相會,同為都督治下百姓,豈不是好?還望都督寬宥!」


    裴該貌似想了一想,便即將目光投向那些胡俘:「汝等可願從劉光之言,拋棄家眷,而為我前驅麼?」

    生死關頭,誰還在乎家眷……再說了,也不是你顧戀家眷,便可與其歡聚的,相反,只有暫時拋下,降了晉人,將來如劉光所言,或才有團圓的一日。因此那些胡俘紛紛喊叫:「小人等願降,願棄家小,為都督效死!」

    裴該曲起三枚手指來:「若欲活時,須依我三事。第一,皆不得髠發從胡俗,從前髠者,先剃盡了,如刑徒狀,待髮長時,如中國人一般結髻;第二,皆不得再以胡語交談,若不會中國話,限令一月內學會……」不過這些胡人入居并州、司隸已歷數世,先前劉光就說過,基本上沒人不通中國話,匈奴語就如同清代中期以降的滿語一般,如今只是某些貴族大人自重身份的工具而已——

    「第三,當習我軍令,從我指揮。若不肯從,今日便死!」

    這套把戲,自從裴該進入天璣堡,見到不少胡人跪地請降後,便即開始籌劃。他和陶侃商議,要不要將胡人全都殺盡呢,還是可以收歸軍中?陶侃乃道:「從來戰陣之上,殺降不祥,前在陰溝水畔不過數百人,且多有氐、羌雜虜,殺之以振軍心,未為不可,然今恐不止數百,豈可一概殺卻?若見胡即殺,從此再無降者,臨戰死斗,則必致我軍卒無益多損。且彼等皆平陽等郡人,若能收為使君所用,將來渡河以向偽都,也可召喚內應。還望君請詳審之。」

    裴該問他:「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即便收之,安可信用?」

    陶侃答道:「吾聞使君嘗言,胡可入中國而為中國人,只要其心向王化,且無舊族羈絆即可。今將彼等收降後,使從中國之俗,行我軍之令,打散歸於各部,日久浸潤,豈有不能信用之理?使君,軍威若盛,即異族亦可用;軍威若喪,即本族無可信啊。只在如何駕馭,天下豈有全不可用之族屬乎?」

    其實裴該心裏早就有了打算,他並不想煽動種族血仇,也沒打算把胡人徹底殺戮乾淨——說不定後世自己以及親朋好友之間,就有不少胡人的後裔咧。先前在陰溝水畔殺數百人,無須皺眉,如今若大過此數,甚至今後還可能更多,他實在是下不去手搞種族大屠殺哪。之所以詢問陶侃,是想知道這年月士人的普遍想法,以免自己混百族為一家的理念太過驚世駭俗,引發身邊人不必要的疑慮。

    不過他明顯有些想多了,這年月民族主義思潮尚未萌芽,而且匈奴人還算不上外來的侵略者,大多數士人只當他們是國內的謀反惡徒而已——從來中國至大,國內的叛亂常有,國外的侵略者……你們最多也就漢初時殺到過甘泉宮附近而已吧。甚至於在陶侃等南人看來,若胡人不僭號稱國,隳敗故都、劫擄天子,也未必就比那些竊據國柄的「北傖」更可恨……

    就此裴該與陶侃商議了一套受降儀式出來,以威嚇那些胡俘之膽,使他們起碼在短時間內不敢妄起叛亂之心——當然啦,王澤獻血盞那一段是臨時加進來的,原本並不在計劃之中。

    裴該下令釋放剩餘的胡俘,拆分為二,摻雜進在前兩日的守城戰中英勇立功的近千輔兵,新建兩營,暫在成皋整訓。徐州軍中所謂輔兵,其實資質已經可比很多軍閥部隊的正兵了,裴該這次帶他們出來的主要目的,並非為了搬運軍糧、器械——理論上那才是輔兵該乾的活兒——而是想要讓他們也見見血,將來好補充而為正兵。因此經過兩日守城戰,便可以遴選不少晉升為正兵的人才出來了。

    留下裴嶷主掌後事,甄隨與高和兩營及新建兩營防守成皋城與成皋關,裴該便率其餘兵馬浩蕩而至鞏縣。甄隨百般不依,非要跟着裴該上前線去不可,裴該撫慰他說:「鞏縣、偃師都易攻取,暫時用不到卿。卿且好生將養,且為我訓練新營,將來與劉粲主力決戰,我必遣人來召卿也。」好不容易才把甄隨給打發走了。

    裴該不禁心說:這蠻子越發跋扈難制了!自己固然愛其勇猛,但也不能一直這樣縱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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