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和回營便倒,眾皆驚惶,正待開口呼喚,忽然側旁跑過來右營司馬,高聲喚道:「果是援軍,果是援軍!都督使陶司馬率部乘船來援,胡營起火,便是彼等放的……」——陶侃在濟水和陰溝水交匯處,派遣一條小船逆而東行,去尋找前軍殘部,恰好剛到。
陸和腦袋才剛耷拉下去,突然間脖子一梗,原本閉上的雙眼猛然睜開,掙扎着抬起頭來。眾人齊聲呼喚,就見陸和口唇張翕,好半晌才能啞着嗓子說出來話:「我誤矣,本當趁勢襲敵主營……」身子略略彈了兩下,還想起身指揮戰鬥,然而渾身肌肉酸軟,卻始終掙不起來。
司馬苦笑道:「熊督重傷,陸督似也不能動……還是固守營寨吧……」陸和雙眼一瞪:「豈可失此良機?」偏偏頭,望向那名獻計唱歌的小兵:「汝可傳我將令,命尚能一戰的各隊前出,呼應陶司馬。」小兵左右望望,不禁縮一縮脖子:「將軍,軍士盡皆疲憊,尚能戰者恐怕不足兩掌之數……」隨即眨眨眼睛:「不如我等再來放歌吧。」
——————————
陰溝水東岸的胡軍大營,多部兵馬匯聚,已達兩三萬人,可惜多是老弱,還有點兒戰鬥力的全都在晝間戰鬥中廝殺得精疲力竭了。故此劉丹下令能戰者盡皆卸甲,好生歇息,以待來日再戰,留下老弱守營——他料想晉人也甚疲憊,不至於大晚上的還敢來偷營劫寨。可是沒想到陶侃率船突然間從陰溝水上發起了奇襲,雖然僅僅射入一些羽箭,投入一些火把,卻已將胡營攪得大亂。
老弱狼奔豕突,戰兵不及着甲,便即提刀出帳,四處尋敵。火焰燎着了多處帳幕,不時有滿身是火的士卒慘呼翻滾,導致同袍都朝暗影里縮;可是暗影中難辨敵我,但凡有一個驚駭狂叫,身周必有無數兵刃相加,一時間自相踐踏,死傷無算。
劉丹匆匆披上皮甲,也不及戴盔,便即帶着幾名親信來大帳尋找劉乂。就見劉乂倒是已經穿好了冠服,手提長刀,卻只是團團亂轉,不知如何是好。一見劉丹進來,劉乂如同撈到根救命稻草一般,急忙上前一把拉住:「阿叔救我!」
劉丹腦袋還有點兒暈,就問:「究竟是何處敵襲?」劉乂答道:「眾說紛紜,據傳是晉人主力乘坐樓船殺至……」劉丹怒道:「是何人誆言欺矇殿下?小小的陰溝水,如何能行樓船?」他剛才就已經派幾名親衛前去查看了,其中一人恰好折返回來,就在帳外稟報道:「確是晉人自陰溝水上殺來,火光映紅了水面,也不知有多少船隻、人馬,亂箭如雨,近岸者多不能立足……」
劉丹忙問:「浮橋還在麼?」
「一條已被燒盡,一條才剛引燃。」
劉丹不禁長嘆一聲:「後路斷矣。」他雖然猜不到敵人究竟來了多少兵馬,是怎麼乘船過來的,但方才營寨中的混亂景象歷歷在目,打老了仗的人,一瞥眼就知道沒救了……倘若只有幾千銳卒,還則罷了,偏偏那些老弱,還有氐、羌雜胡,打仗沒啥本事,喧囂叫嚷,動搖軍心,實為天賦技能……
「為今之計,只有先突向北方,再尋機西渡,折返陽武吧……」說到這裏,劉丹方才反應過來,「怎麼不為殿下着甲?來人啊,速將鎧甲來!」
時候不,劉乂大致穿戴起來,而其他三名副將也都狼狽而至,劉丹領着十幾名親兵,以及東宮護衛,保着他們打開北方寨門,便欲策馬狂奔。才剛出寨,就見一列騎兵遠遠地馳近,劉乂嚇得在馬背上一出溜,險些沒有滑下來;劉丹伸手扶住他,耳聽對面呼喚道:「可是殿下和大人麼?營中因何火起?!」卻是劉光的聲音。
劉丹來不及多作解釋,忙喊:「阿光速來,軍敗矣,且護着殿下而行!」可是話語聲卻被遠遠飄過來的「胡無人,中國昌」歌聲給掩蓋了下去。這一來連劉丹都嚇壞了,再不及招呼劉光,便即扯着劉乂的韁繩,縱馬疾馳而去。
劉光馳近之後,還是陳元達相對鎮定一些,大致向他分說了當前的局勢。劉光也是一頭霧水——怎麼了主營就崩潰了?敵軍來了多少,究竟有沒有殺上岸來哪?然而耳旁喧囂聲震天動地,眼瞧着營中火勢越燃越熾,他膽子再大,這會兒也不敢跑去岸邊探查了,便即率領部曲們匆匆從後追隨劉丹,隨同逃躥。一口氣跑出去十多里地,天光尚未放亮,前面水流潺潺,已是別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