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該、祖逖一行浩浩蕩蕩進入淮陰城,是在這一年的六月上旬。
山南水北為陽,山北水南為陰,所以淮陰城顧名思義,就是坐落在淮水南岸的城池。此縣古已有之,據說肇建於戰國時代,秦時歸屬泗水郡——韓信的淮陰侯,封地就在此處——漢、魏時則先後隸屬於東海、下邳、臨淮等郡國,直到晉武帝太康三年,才歸屬廣陵郡,並將郡治設在此處。廣陵八縣,在淮南有輿縣、廣陵、海陵、高郵、射陽、鹽瀆,以及臨淮,在淮北還有一個淮浦縣——裴該等人暫且不打算渡去北岸治理。
既是廣陵郡治,又瀕臨淮水,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故而祖逖曾留部曲高樂等人在淮陰城內,聯絡同道,並且打探周邊消息。一行人就此順利地進了城,先修繕衙署和府庫——不過城裏只有郡衙、縣衙,卻並沒有州衙,祖逖想把郡衙讓給裴該,卻被裴該婉拒了,反正暫時也沒人堪當淮陰令之職,那就我委屈委屈,一州之長入居縣署吧。
召集城內富戶議事,並且打問縣內情況。這一問可了不得,敢情淮陰大縣,戶口原本為一郡之首,可是等到天下大亂,長吏皆棄守而去,就徹底變成了法外的罪惡淵藪,百姓流離,盜賊四起。不過最近一年多的時間倒還勉強算太平了一點兒,因為各鄉地主都建築了塢堡固守,把零星盜匪也都剿得差不多了——當然啦,大股的對付不了,只可勉強自守。
一縣之中,竟有塢堡十一家,大的可出丁壯一兩千,小的也有五六百。一連好些天,裴該和祖逖都忙得腳不沾地:祖士稚主要是鞏固城防,並且安排營地,開始親自操練那新募的兩千流民兵;至於裴文約,他有兩件事要做,一是行文給各鄉塢主,要他們到縣城來會商防務,二是安排那些流民的家眷去屯墾。
地方早就已經選好了,就在邗溝以東,與射陽縣交界的地方。那裏地勢低洼,容易積水,老實說並不算什麼良田沃土,但好在向來農民不多,荒地連片,可以直接收歸政府所有——裴該終究初來乍到,力量和精力都很有限,還不可能直接跟地主們起激烈衝突啊。
積水不要緊,可以開渠泄水、砌壟防澇嘛,雖然做工的多是些老弱婦孺,好在不趕時間——已經快要秋收了,頂多也就種點兒短期可以成熟的菜蔬,想種糧食只能等明春——只要能在霜凍前把田地拾掇出來就成。
當然啦,其中也摻雜了少量的壯勞力——這片地域內區區十數家自耕農,裴該老實不客氣也全都給逮起來,貶為軍戶了。
這件事情,主要交給媯昇來辦,因為三名幕僚之中,就他們家產業最富,在烏程縣內擁有上百頃田地,而且媯伯潛也不是坐鎮中樞的大家長,他實際督過農戶、收過租子,欺過男也霸過女啊,照道理說應該有點兒農業工程的管理能力吧。
縣事則都交付給別駕卞壼,由衛循和周鑄輔佐之,相信以卞望之的本事,區區一縣,應該可以安頓得妥妥噹噹吧——他又正好才剛實際管理過一個縣。裴該稍微清閒下來——就等着那些塢堡主登城了——當晚就鋪開紙,提起筆,他還有好幾封信件必須要寫。
第一封信開篇:「東海王太妃姑母大人……」既然自己已然在淮陰安頓下來,自然要寫封信向裴氏通報個平安啦。他本來想把這一路上所見到的民生凋敝、盜賊縱橫的情況,添油加醋,往不堪里再多寫三分,以便將來阻撓杜家送女北上,可是再一琢磨,真要是把時局描繪得太過艱難,裴氏不會擔心自己嗎?算了,還是簡而言之吧,順便通告一聲,你妹夫卞壼已然到了我的幕中。
第二封信則是:「王公閣下鈞鑒……」寫給王導。他得經常性地和琅琊王氏聯絡,表示願托腹心,裴王兩家可以和衷共濟。當然啦,隨着自己勢力的逐漸穩固,甚至有所膨脹,王導等人肯定會心生疑忌的,到時候必然設謀掣肘,真是躲也躲不過……不過最好能把撕破臉的日期儘量延後,留給自己足夠的準備時間。
第三封信——「郗公閣下鈞鑒……」收信人為郗鑒郗道徽。
自從不期而然遭遇並且收攬了卞壼,裴該這才意識到,自己在江東難以覓得可用的人才相助,但可以到江北去找嘛。因為中原大亂,士民避兵南渡,洛陽城破後的「永嘉之亂」產生了最大一撥——不是第一撥,司馬睿、王導他們捷足先登了——但並非僅此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