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後荀彧披着頭髮,穿着寬大的衣服,靠着憑几,坐在窗下,午後的陽光透過琉璃窗照了進來,窗棱的影子落在他的臉,讓他的臉看起來像是被分成了好幾格,有明有暗。他緩緩移動了一下,將自己的一隻眼睛落在陽光中,另一隻眼睛落在陰影中。即使閉着眼睛,這種一明一暗的感覺也讓他生出幾分說不出的感覺。
就像站在懸崖邊,一隻腳懸空,只剩一隻腳站在實地,山風呼嘯,他搖搖晃晃,在安全與危險之間來回搖擺,明知很危險,卻又欲罷不能。
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唐夫人帶着兩個侍女走了過來。按着刀站在門口的鮑出躬身施禮,唐夫人抬手示意鮑出免禮,又指了指屋內。鮑出點點頭,低聲說道:「令君一個人在裏面,已經有一個時辰了。」
「你下去休息一會兒吧。」唐夫人說道。
鮑出臉上帶着恭敬的笑容,腳下卻一動不動。這時,屋裏傳來荀彧的聲音。「文才,你去準備一下,戍時回宮。」
「喏。」鮑出應了一聲,又向唐夫人行了一禮,轉身走了。
唐夫人示意兩個侍女站在外面,自己進了屋,看了一眼窗下閉着眼睛假寐的荀彧,嘴角露出微笑。她輕手輕腳地來到荀彧身邊,坐了下來,瞥了一眼案上的文書。
「又有壞消息來了?」
荀彧睜開眼睛,點點頭,隨即又笑了笑。「也不算太壞。孫策忙着恢復生產,整頓荊州世家,暫時沒有對關中用兵的計劃。如果能談得攏,我們還有幾年機會。」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這樣,讓人好擔心。」
荀彧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麼,卻又什麼也沒說。「鍾元常真夠朋友,這麼好的書房就送給我了,看來寫碑文真是一個不錯的生意。也許我也應該練練書法,將來歸隱還有一技謀生,不至於困頓。」
唐夫人轉身看了看書房,嘴角露出苦笑。鍾繇的書房不大,但確實很舒服。這院子的主人原本應該是一個很會享受的人,裝飾不算華麗,卻很考究,地板下面還鋪設了陶管,與廚房相通,廚房燒火時,熱氣沿着陶管流過,可以加熱地板,如果捨得花錢,灶上的火不熄,即使是寒冬臘月,穿單衣也不冷。當天氣暖和,陽光好的時候,坐在這琉璃窗下曬太陽,更是一種難得的享受。
今天荀彧休沐,她讓奴僕燒了很多水供荀彧沐浴,順便加熱書房。荀彧沐浴完,坐在窗下曬太陽,等着頭髮干,從中午一直坐到現在,是他難得的放鬆時刻,卻被這南陽來的消息掃了興。荀彧說得很輕鬆,但背後卻透着深深的無奈。還有幾年機會,幾年之後呢?他沒有說,卻說要練習書法,準備歸隱之後寫碑文謀生,自然意味着沒有機會了。
「究竟是什麼消息?」
荀彧轉頭看向案上的文書,挑了挑下巴,示意唐夫人自己看。唐夫人卻不去取,轉身跪坐在荀彧身後,從頭上取下梳子,為荀彧梳理頭髮。日已偏西,荀彧很快就要回宮了,她要將他的頭髮紮好,讓他精神抖擻,光鮮整潔的去宮裏。這樣的事原本可以由侍女來做,但唐夫人不讓別人插手,親力親為。
「你說給我聽,我喜歡聽你說話。」
「我在宮裏說得太多了,回家想歇歇。」
「宮裏的話真真假假,勾心鬥角,太累。現在是在家裏,你不用那麼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荀彧沉默了片刻,嘴角露出一絲淺笑。「好吧,我說給你聽。你知道麼,最近荊州很熱鬧,首先是有兩樁婚事,一是周瑜迎娶蔡琰,一是龐統迎取張子夫,周瑜和龐統都是孫策的心腹,所以孫策從汝南趕到荊州參加婚禮。在此之間,他參加到了講武堂的畢業典禮,發表了一篇鴻論,提出一個三重境,後來蔡琰寫成一篇文章,叫《士論》。這篇文章很有意思,我念給你聽啊。」
荀彧稍微回憶了一下,不緊不慢地念了起來。「士者,通古今,辨然否,志於道,任於事,為四民之首。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秉天地正氣……」
唐夫人默不作聲,不緊不慢地梳着頭,眼神中卻流露出淡淡的哀傷。牛角梳滑過荀彧的頭髮,刮下一團團的落髮,她不動聲色的將落髮握在手心,藏在袖子裏。荀彧剛過而立之年,頭髮原本烏黑濃密,幾年下來,他的頭髮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