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代的紙本,還沒有像現在這樣亮白。鍾岳從玉簡內看到的這篇蘭亭集序,紙質泛黃,看上去素潔淡雅。
「這么小,怎麼看得清啊……」
即便是鍾岳視力再好,也不能隔着三四米遠,去細看一副長僅七十公分,寬僅二十多公分的作品。
「宿主可憑藉意識控制尺幅距離、字體大小。」
這麼人性化?
鍾岳試着想要挪近視線,果然,隨着他思維上的主觀操控,篇幅慢慢放大。
如今世上被認為最貼近原跡的神龍本蘭亭集序,不斷有人題跋、觀款,由原來的七十公分,已經變成了一幅二米多長的書軸了。歷朝歷代,書法大家、收藏大家,帝王將相,都在上頭留有題跋、觀款,鈐鑑藏印。
書法不能比肩書聖羲之,能夠可以和書聖大作同列一幅作品之上,流傳千古,那也是一件幸事。於是,原本一幅乾乾淨淨,靈動飄逸的神作,被無情地印上了一百八十多個印章。
當中若說最不要臉的,自然就是錢龍了,字寫得不咋地,非得豬鼻子插大蔥,「晉唐心印」四個大字,比所有名家題跋都要顯眼,還裝裱在最開頭,大有一種我字寫得最大,我是天下第一的氣勢。
但是鍾岳眼下的這幅作品則不一樣了。
乾淨、素潔。
除了落款印章以及幾方閒章之外,卷面看起來非常舒心整潔,還沒看當中的字,就已經讓鍾岳覺得心曠神怡了。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
鍾岳從開頭慢慢看下去,當中塗塗改改的痕跡非常自然,寫錯了就用筆一抹,絲毫沒有做作的痕跡。第一遍通篇的略觀,鍾岳看的是章法、佈局。
古人的紙上很多都是沒有方格、線條,然而一些傳世作品,又往往不是當成懸掛於牆上的作品來創作的,就是普普通通的寫文章、寫詩的稿子,就是這樣的手稿,都能夠章法佈局得當,富有藝術美感,這就是功底了。
行雲流水,鍾岳想像不出,用其他的詞語來表達他內心的震撼了。每一行字,都像是跳動的音符,富有韻律美感,還沒細看,就已經覺得是曠世之作了。
行書講究的就是這種流暢感。之前老頭說鍾岳的行書太僵,確實有道理,單獨拎出一個字來看,確實,筋骨俱佳,但是摞成一行,就顯得很僵硬了。這就是所謂的筆法到家,章法、行文、結構未到家了。
鍾岳看過流水曲觴,當年吟詩作賦的聚會盛景,也只有如此心境之下,才能寫出這般飄逸俊秀,宛如謫仙下凡的作品吧。恐怕讓書聖第二遍再來些蘭亭集序,也未能有第一遍的風采了。
二十八行,看完之後,鍾岳深吸一口氣,再倒回去重頭看。這一回,他的視線挪得更近了。
談論魏晉書畫藝術。人們總會將它與「形神之辯」的審美趣尚相聯繫起來,從「形神兼備」發展到「離形神似」,講求自然。
順乎神理,在藝術上這是形式表現和精神內涵的關係,既有道家的「飄逸」,又有儒家的「文質」。華美與質樸的相結合,由此產生中國傳統書畫藝術的「形神兼備」的藝術品格。
鍾岳細看之下,更加覺得自己的字,真的還沒學到家。即便是神龍本的蘭亭集序摹本,都無法和這原跡影像相比。
每一筆,鍾岳都感覺,稍挪動一絲一毫,就會影響整篇行文,簡直是神乎其技!書聖,難怪可以在書壇頂峰坐上千年了,無人可以超越。
自然天成,和諧暢達。
鍾岳看得眼睛有些發乾了,才退出玉簡,坐在青青草地上,回味良久。
以前他一直認為,由於王羲之是晉人,是先生之人,所以無論後世書家再有多大的成就,也無法與書聖比肩,然而看完了蘭亭集序的原本影印之後,鍾岳覺得,是他想錯了。將這篇曠世之作,放在哪一個朝代,都是最璀璨的明珠。
再次看神人九勢的時候,鍾岳的心態就不一樣了。
陰陽造化,他從蘭亭序之中看出了什麼叫做和諧。仿佛筆劃多一分剛硬,就會失調,多一分柔筆,就會筋骨不佳。
黑白,陰陽。
第一六二章 矯若驚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