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殺人當死,也不過是頸上一刀,你現在竟要把我剁成肉糜!」
這句驚世駭俗的話,讓鍾岳定睛凝神,朝那墳包看去。
不知不覺,鍾岳居然來到了徐渭徐文長的墓園內。
一腔肝膽憂天下,滿腹經緯傳古今。
何人也?
山陰徐文長!
明代的全才,徐渭!
如果要拿一個藝術大師作類比的話,那麼徐渭,就是東方的梵高了。
不,在鍾岳心目之中,梵高是西方的小徐渭!這位詩文、書畫、戲曲、軍事的全才,稱得上是鬼才。
真是這樣一個鬼才,時而瘋癲,以致殺妻入獄,時而豪情萬丈。提筆安天下,馬上定乾坤,幾百年間才出一個的不世之材,一生坎坷,命運多舛。有時豪飲酒肆,有時自持斧毀面破頭,最後死前,唯有一狗相伴身邊。
就是這樣一個瘋子,開創了明清寫意山水的先河。
青藤畫中聖,書法逾魯公。
這就是徐渭,這就是瘋人徐文長!
「我殺人當死,也不過是頸上一刀,你現在竟要把我剁成肉糜!」
這不是徐渭瘋了,而是他面對封建禮教的制約,發出的吶喊和怒吼!
鍾岳看着墨韻在墳前宣洩放肆,這是何等的猖狂。
或許溫文儒雅,是國學大師的形象代名詞。但是徐渭不,他是鬼才青藤。
五百年裏可以誕生無數個大師,但是五百年裏,生不出第二個徐渭!
墨韻化作一道身影,就這樣看着鍾岳,「你說,我是當歸,還是當死!」
鍾岳看着站在墳頭的墨韻身影,心頭有一些痛。
一個被歲月摧殘得如此瘋癲之人,居然問他,是歸,還是死。
徐渭的墓園,就像他的人一樣,一貧如洗,甚至看不出來,這裏埋葬的是一個絕世鬼才。以至於,此地甚至算不上什麼景點。
不是景點也好,這樣能夠讓這位生前不得安寧的鬼才,死後能夠安靜地長眠。
「死,難道不正是文長先生心之所歸嗎?」
墨韻再次涌動起來,放肆地笑聲,猶如鬼魅一般,鋪天蓋地而來。
瘋子,徐渭是個瘋子!他沒有一點大師的風度身姿。
然而他不需要!
「老夫的心之所歸,是死?笑話!老夫在浙東平倭人時沒死,在朝廷牽連構陷里沒死,現在,你個黃口小兒,居然讓老夫去死?荒唐!」
看着半瘋半癲的墨影在空中飄忽不定,鍾岳卻沒有一點膽寒的意思,這種穿越時空的對話,顯然是虛擬的,然而卻讓他感覺到了悲意。
「俗世,容不下一個徐青藤。」
原本還在放肆大笑的墨影,忽然停住了笑聲,反覆重複着鍾岳的這句話。
「俗世,容不下一個徐青藤。」
「俗世,容不下我徐青藤。」
「俗世,容不下徐文長。」
「俗世,安能容不下我徐渭?!」
雨墨如絲,這是徐渭在慟哭。
每個人,都希望被時光溫柔以待,然而總有人是不幸的,但是那些從不幸中頑強生存,逆勢瘋長的生命,才是這個世界最能被成為傳奇的人物。
鍾岳對金農,可以做到促膝長談,對文徵明,可以以弟子相稱,對王希孟,可以稱兄道弟,唯獨面對這個男人,鍾岳從心底里為他感到難過,甚至希望他就此安去。
不是俗世是容不下徐青藤。
那是因為俗世不配容下這位曠世奇才!
徐文長應該屬於一個沒有病痛折磨,沒有封建禮教,沒有朝堂傾軋的文化盛世。
如果他生於盛唐。
或許沒有歐陽詢什麼事了。
或許沒有顧愷之什麼事了。
或許,關漢卿也得稍遜風騷,對這位偉才頂禮膜拜。
然而,把徐渭按在盛唐,又顯得那樣不合適。
鍾岳能夠想得到的規勸之語,就是——
「請文長先生一死百了。」
活着太痛苦
第一五六章 山陰徐文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