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遠侯顧成身體有恙,已奉詔到京靜養;他在京師有一座府邸,現在便住在自己的房子裏。
顧家的人很久沒在京師居住,這座宅邸一副荒蕪落敗之象,不過而今正符合顧成的處境。聖上派來了御醫和一些奴婢,照顧他的起居養病,於是顧成的身邊幾乎全是朝廷里的人。
他明白自己應該是被軟|禁了。
今年已七十八歲的顧成,對自己的生死看得比較開;淪落到了這般田地,他並不是太在意。但他依然很生氣,氣的是張輔!
張輔在雲南說得挺好,一定會在朝中為顧成說話。但張輔說的是甚麼話哩?他在奏章里直接寫道,貴州軍軍糧被|焚之事很蹊蹺。暗示顧成為了保全家眷,或與漢王私|通!
顧成每念及於此,便有種被戲耍的惱羞!
顧成認為張輔完全不必要那麼做,除了羞辱他、沒有任何作用。因為就算張輔不騙他,他依舊會奉詔。
人生七十古來稀,顧成已經七十八歲了,從來沒想過再改改換一次門面;人到了這般年紀,除了身後名,還能留住甚麼呢?
最近張輔也回到京師了。顧成聽奴僕說起此事,但他完全不想再與張輔結交。
……英國公張輔才三十三歲,可他馬上就要當外公了。
不久前還在廣西布政使司南寧府的張輔,接到聖旨要他立刻回京述職。張輔快馬回到京師,三天前剛到。這時他正站在奉天門內,靜靜地等候着皇帝的召見。
張輔十分守規矩一身國公的打扮。他頭戴八根梁的梁冠,帽子上橫叉一根大簪子、有貂毛和黃金裝飾,身穿內白外紅的青邊紅色袍服,手裏拿着象牙笏恭敬地侍立在御門。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宦官急匆匆地走進了御門,向張輔拜道:「張國公,貴妃娘娘順利誕下了皇子!」
張輔的臉上露出微微的喜色,卻不易被人察覺,他立刻向北面拜道:「臣恭賀聖上!」
張輔彎着腰,餘光里又看見一個宦官走了過來,那人一開口、卻是個清脆的女子聲音:「聖上召見英國公,於乾清宮東暖閣議事,您請罷。」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馬上認出她是女兒張妙華身邊的丫鬟夜鶯。她穿着袍服戴着網巾,所以剛才張輔沒看清楚便以為是個宦官。
張輔心裏驚訝又好奇,卻完全沒有和夜鶯相認,仿佛不認識一樣說道:「臣遵旨。」
他跟着曾經府上的丫鬟,過三大殿、進乾清門。斜廊頭的一個宦官迎上來,將張輔徑直引到東暖閣內。此時皇帝朱高熾已經到了,他難得地站着,手裏拿着一本《說文解字》。除了皇帝之外,魏國公徐輝祖居然也在場。
張輔先向皇帝行禮,得到恩准「平身」之後,又抱拳向徐輝祖見禮。徐輝祖一臉和氣地隨後抱拳還禮。
「三皇子取啥名兒好?」朱高熾一邊翻着書一邊隨口道。
這一代皇子的輩分,依照太祖皇帝的規矩,要取土旁。宗室子孫很多,土旁的常用字有限,確實不太好取名。張輔和徐輝祖都說道:「請聖上定奪。」
朱高熾走回御案後面,把書放下,人也坐到了椅子上,「罷了,回頭俺再想。你們坐罷,旁邊有凳子。」
兩個國公忙拜謝皇恩。
「魏國公認定,高煦必然會主動來犯,還認為地方是湖廣。英國公以為何如?」朱高熾問道。
張輔想了一會兒,答道:「臣附議。不過叛王是否會攻打湖廣,臣不敢完全斷定。叛王常似兵行險着、不循常理,然十分細緻,並不會毫無緣由。」
朱高熾沉吟着微微點頭。
魁梧的徐輝祖中氣十足地說道:「高煦僥倖獲勝兩次之後,軍中將士不免會高看他。」
張輔不動聲色地轉頭看了徐輝祖一眼,卻並未反駁。
在內心裏,張輔是相當反感徐輝祖的,只是不想與徐輝祖當面作口舌之爭。更何況現在御前。
張輔以前尊敬而依賴的父親張玉,便是在「靖難之役」中被建文朝的官軍所殺。那時張輔的父親全身都是血窟窿,幾乎找不到一塊完好的肌膚,慘不忍睹!而這徐輝祖,當年就是建文朝的死|忠。所以張輔從一開始就不喜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