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兒,你在幹什麼?」老婆子在廚房煮粥,問胡炭。
小娃娃正在房前摳泥玩,嘴撅着,兩條鼻涕青龍從鼻子出來,伸縮遊走,隨着他的呼吸不時冒出一兩個透明大泡。「炭兒?」老婆子聽不見回答,側頭張望一下,見他正跪着玩泥,放下了心,道:「炭兒去看看爹,告訴爹要吃飯了。」
「噢。」小童在喉間咕噥應了一聲,看看面前的泥塊仍舊塑不成小狗模樣,小手撥拉,將那塊不知所謂的破泥三按得稀爛,顛顛跑到草房裏去看胡不為。
胡不為仍是原來樣子。盤膝端坐在床上,兩眼無神。自秦蘇去後,他的衣衫一直便沒能換洗,油光泛泛,已經腌臢得不象話了。老婆子求生計忙,每日只顧照料他的粥食拉撒,也沒餘裕來替他清潔。
小胡炭跑進來了,趴在床前看他爹。他也不會說話,只睜大眼睛看着胡不為的臉,滿屋裏一時只響起胡炭『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和不時『波』的鼻涕泡破裂聲響。
一個多月時間,胡炭徹底成了髒孩兒。衣裳沾滿泥草,膝蓋處磨穿了洞。臉上黑的黃的,說不上許多古怪名色,又鼻中兩條粗壯奪命青龍,從臘月到四月里再無間斷之時,伸縮靈活非常,若讓富貴人家的小姐看到了,怕不真被嚇到。
兩父子在這裏無聊相對,全無言語。一隻小蠕蟲從房樑上垂下絲來,慢悠悠的轉動身子。它落到胡不為的頭髮叢里,又吐白絲,懸下來吊在他眼前搖晃。小胡炭饒有興趣,看那隻蟲兒蕩來蕩去,展動短足,夠上了胡不為的鼻尖。
那隻小蟲不過麵條粗細,都沒指甲蓋長短,它爬在胡不為面龐上,幾次努力,到底攀附不了油光鋥亮的皮肉,掉落下來,卻正掉在胡苦主的鬍鬚上。
胡不為只是丟魂,皮上麻癢可還能感覺得到,被那隻蟲兒在他鬍鬚堆里爬來鑽去,好不難受!身上無法動作,那皮肉便自己顫抖牽動起來。床前的小娃娃看了,睜大眼睛,他看到他爹笑了!
此時老婆子正把稀粥端上,道:「炭兒,幫婆婆拿碗來,咱們吃粥。」
炭兒指着胡不為道:「婆婆,你看爹。」那婆子轉臉去看,正看到胡不為似哭似笑,歪着一邊嘴不住抽動皮肉,倒唬了一跳,問:「咦!你……你醒了?!」
胡不為不答,仍在做着怪狀。片刻,那隻小蟲子卻從鬍鬚中鑽出來,小頭頻動,要尋道路出去。老婆子這才明白緣由,把粥盆放了,上去捏掉,道:「原來是只小蟲兒,我還道你醒了呢。唉。」
吃飯當口,老婆子問胡炭:「爹爹臉上有蟲子爬,炭兒怎麼不替他摘掉?」
小娃娃哪裏知道回答,嘴裏噙了半口粥,直瞪瞪看着老太太。「蟲子。」他說,「爹臉上有蟲子。」片刻後,吃不下飯了,手裏拿着兩根筷條攪粥玩,嘴裏念着童謠:「蟲兒飛,飛上草,草里熱,熱燙頭,頭不見,見蝸牛……」嘟嘟囔囔自己學了半天。
老太太沒工夫理他,吃完晚飯又餵胡不為,胡不為早餓了,聞得粥香到嘴邊,張口就含,也不咀嚼,直吞了下去。這一年多來他都這麼吃飯,先前在道上時,秦蘇不知照顧,讓胡不為一口吞了大塊燒獐子肉,險些沒把胡老爺子噎死。虧得他還命硬,翻白眼咽半晌不下去,被秦蘇重又摳出來。
那邊胡炭又念了三四首童謠,零零碎碎,不成章法。這是他跟村中孩子學的,老婆子每日上山伐樹,便把他託付給村人,與一群孩童玩耍。兩個月來着實學會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搗牛糞,吐口水,罵髒話,偷瓜果,許多搗亂盡跟大孩子們學全了。村夫村婦的惡俗潑罵,也讓他學得幾句。
再念下個,老婆子卻聽到:「傻子跛,傻子饞,傻子有張臭皮床。床壞了,看一看,石頭撿成大鵝蛋,鵝蛋大,咂一咂,不酸不甜象冬瓜,傻子肚餓想吃飯,咔嘣咬斷大門扇!」
村裏有個傻子,常被孩子們欺侮。胡炭整日跟他們廝混,便也學會了這些惡毒的咒人之話。小娃娃年紀尚小,不明是非,哪知自己的老子也正是歌謠里的嘲笑對象?老婆子當下叫住了,問:「炭兒,你跟誰學的歌?」
胡炭道:「跟喜哥兒學的。」
婆子嘆口氣,道:「炭兒乖,以後別再念這首歌了,這首歌不好。」胡炭睜眼看她,不明所以。婆子解釋道:「這首歌罵你爹爹,說爹爹傻,吃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