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熙熙攘攘,利來利往。又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誠如陛下所思所想:人,總有所求,或趨名逐利,或沽名釣譽。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那麼,薊王何所求?
若求大漢江山,斷不能給。若求裂土增封,自無可厚非。若求美人如玉,當多多益善。
奈何人心隔肚皮。
薊王之真心,究竟如何。不得而知。如今貴為王爵,位極人臣。稍後還當重用。不可不察。
故陛下以「加九錫」相試。若薊王受領,乃犯人臣之大忌。如竇太后所言,日後必諸多設限。羅織罪名,莫須有構陷。輕則削縣,重則除國。身死族滅。
然若薊王推辭不受,恪守臣節。陛下亦會心生警惕。因為在陛下看來,人總有所欲。有欲必有所求。無人例外。薊王乃當世人傑,自也不會例外。若行虛情假意,更需警惕。
一言蔽之:領受九錫,顯露野心;拒而不受,隱藏野心。於是,受與不受,皆不能令陛下安心。陛下若不安心,薊王又豈得安心。
於是,退而求其次。
薊王索要「賜婚」、「增邑」。
既表示對皇位「無野心」,又展示自己「有所求」。
陛下縱肉疼不舍,卻也給的安心。
薊王有功理應得賞,亦是理所應當,受之無愧。
如此一來,皆大歡喜,君臣無間。
再一言蔽之:「無野心而有所求」,方是薊王安身立命之道。無欲無求,死也。慾壑難填,死也。
如此複雜難尋的義理交鋒,差之毫厘的細微拿捏,生死一線的精準算計。自幼身居高位,快意恩仇的劉備,又如何能知曉。正所謂尺有所短,寸有所長。
思前想後,薊王這便起身下拜:「得諸位鼎力相扶,乃備之幸也。」
殿中諸謀主,亦肅容回禮:「得遇明主,亦是我等三生之幸也。」
君臣相知,莫逆於心。
「九錫」,周朝已見記載。《公羊傳·莊公元年》:「錫者何?賜也;命者何?加我服也。」後有註疏:「諸侯有德,當益其地,不過百里,後有功加以九賜。」周時,天子會授予在道德操守、文治武功等諸多方面,有極大成就的諸侯,九種特殊器物,便是「九錫」。
周時加九賜,無關帝位。直到王莽時,「加九賜」才變得別有用心。王莽欲篡漢,然時人皆以為,漢朝乃天命所歸,王莽本是漢臣,若冒然篡位,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國不正。國不正則位不穩。為名正言順,王莽這才炮製加九賜,作為稱帝的前置。加九賜後,王莽一切「如天子之制」,最終篡漢。
「加九錫」,本是對人臣最高褒賞。如王莽、曹操、司馬昭等,皆加九錫而位極人臣。然自王莽始,凡「加九錫」之人或其子,頗多篡位者。
王莽始作俑者,後被孟德父子,發揚光大。禪位前加九賜,成為逼末代帝王「禪讓而篡位」之標配。後有西晉司馬炎、南北朝劉裕、蕭道成、蕭衍、陳霸先,隋唐楊堅、李淵、趙匡胤……如出一轍,大同小異。此舉,亦成為後世權臣稱帝的基本模式。
時至今日,孟德雖未必再有機會。然王莽已開先例。
陛下以「九錫」加薊王。乃是以王莽故事,試之。
薊王,究竟是輔漢,還是篡漢。
用後世的話來說,這就是個坑啊。
明知是火坑,又豈能縱身跳下。
當然,亦不可逆來順受。且薊國君臣又深知陛下皇商秉性,善利益交換。於是退而求其次,先索美人,再取封邑。人地兩全,如何能不美。
收到薊王六百里加急上表。一眼掃過,曹節先長出一口氣。穩住心神。待細細看來,又不禁冷汗直冒。
一氣呵成,通篇讀完。饒是倒春寒夜,亦滿身大汗,猶如水撈。
備思前後。終換作一聲長嘆。普天之下,敢明目張胆,跟陛下討價還價者,唯薊王一人耳。
轉而再想。薊王此舉,當深得聖心。薊王之真心意,字裏行間,歷歷在目:孤不要陛下萬里江山。然千里封國,多多益善。
如此,雖不取陛下心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