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孫堅又問:「老父既為人質,孟德更不敢輕動。」
「文台所言極是。」袁術話鋒一轉:「然若……」
不料話將出口,孫堅氣勢陡增:「孟德乃我等摯友矣。焉能坐視家門為他人所害。」
江東猛虎,振聾發聵。
眾人無不屏氣。帳內落針可聞。
須臾,忽聽袁紹笑道:「文台所言極是。斷不能坐視孟德老父為陶謙所害。」
袁術亦道:「我輩自當如此。」
見二袁不似作假。孫堅這才心安:「如此,宜當先救孟德老父,再圖徐州不遲。」
「速命徐州細作,接應孟德老父。」盟主袁紹一聲令下。
「喏。」便有心腹家將,奉命而出。
袁紹言道:「我與孟德,刎頸之交。先前叔父滿門被害,肝腸痛斷。幸得孟德相助,方有今日盛貌。孟德父,即吾父也。焉能不救。文台切莫見疑。」
「本初勿怪。」孫堅抱拳認錯。
「我等『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睹。』」袁術亦撫掌笑道:「文台,何故小覷於我?」
此問無需答。帳中眾人皆笑。
一時雲開霧散,芥蒂全無。
正如袁術所言。同聲相應,同氣相求。英雄相契,莫過如此。
洛陽,廷尉詔獄。
廷尉崔烈,捧盤入內。
漆木承盤內,酒菜齊備,葷素相宜。唯一不同,耳杯一對。
張儉隔檻笑道:「威考,欲餞行乎?」
「『韓侯出祖,出宿於屠,顯父餞之,清酒百壺(注1)。』」崔烈出口成章:「無有清酒百壺,豈為元節餞。」
開啟監門,二人席地而坐。
崔烈斟滿耳杯,並張儉一飲而盡。
「薊王家,十年陳,松泉釀。」張儉入口既知。
「旁人皆愛玉瓊漿,然老夫獨愛松泉釀。」崔烈言道:「元節,可知何故。」
「翠玉瓊漿,號『仙人醉』。便是酒豪盧太僕,三杯亦醉。如你我二人,不勝酒力,沾唇即倒。」張儉答曰:「松泉釀遂不如仙人醉,然卻足可品味。」
「『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注2)。』」崔烈又斟滿杯。
「『釀美酒,炙肥牛。請呼心所歡,可用解憂愁。』」張儉笑言:「莫非西去一游。」
言罷,二人又滿飲此杯。
便是松泉釀,二杯下肚,亦酒氣上涌,皆已微醺。
不急斟酒。崔烈落杯相問:「元節,何所求。」
「炎漢三興,天下太平。」張儉相告實言。
「好一個天下太平。」崔烈言道:「遙想當年,老夫次子(崔鈞),領商隊往來樓桑。時有太平道眾,欲劫樓桑貲庫千萬銅錢。家書傳來,老夫猶不能信,滿船護衛,竟皆出太平道。『見一葉落而知歲將暮,睹瓶中冰而知天下寒』。元節,亦是太平道乎?」
「非也。既為黨人,又豈另投它門。」張儉搖頭。
崔烈這便為二人,斟滿第三杯。而後自懷中取一瓷瓶。將瓶中鴆毒,傾入二杯中。
張儉目光清洌,醉意全無。
待毒瓶滴盡,崔烈隨手擲於牆角:「元節以死全節,大漢果能三興乎?」
見崔烈如此,張儉焉能不知:「新莽亂,光武出。」
「好,好,好。」崔烈雖有死志,亦難免動容。
再無需多言。
二人對飲,同赴黃泉。
謂人死為大。
崔烈、張儉,同日而亡。震動京洛。
搢紳(縉紳)諸儒,莫不流涕。
二人皆負重名,生平各有瑕疵。然蓋棺定論,忠漢之臣。
一杯鴆酒,《西門行》。時二千里內,有近萬人「負笈荷擔彌路,柴車葦裝塞塗」趕來送葬。規模竟不在郭林宗之下。便是虎牢關前,關東群雄亦設壇祭拜。盟主袁紹,親誦祭文,台上,台下,皆有哀傷。
魚梁台上。
1.298 同聲同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