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德軒將那東西掂起來,目光在紙糊的衣襟和用筆勾出來的青蓮圖案上淡淡掃過,道,「這衣服好輕,為父穿上,恐怕也不能禦寒吧。」
劉子芊一笑,「父親這話說得好生怪異,兒媳常聽人講陰曹地府寒氣過重,所以才專門畫了青蓮在這紙衣上,為的就是驅邪避寒,讓您在陰間也能過得安生。」
程德軒冷眼看她,「可是函倌,我還沒死呢,死的那個是你。」
聽到這句話,劉子芊面色陡變,臉青的發白,上面佈滿了紅瘡,就像是等待綻放的花苞一般。
她猛然從椅子上站起來,雙目中透出兩點寒光,滲人的臉孔直逼到程德軒面前,慢慢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你馬上就能用上了,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你的子子孫孫,到時候便要多做一件寒衣了,我提早替你準備好,豈不樂哉。」
程德軒被她嘴裏噴出的那股子腐爛的氣息逼得連連後退,口中卻依然強硬道,「這些都是你的幻術,老夫是不會信的,我勸你放聰明些,快快離開老夫的宅子,否則我明日便去找大相國寺的法師收了你,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劉子芊顯然沒有被他這句話恫嚇住,她兩手提着那件被棉花填得鼓鼓囊囊的紙衣,一步步朝程德軒走了過去,手觸到程德軒的胳膊時,他吃了一驚,因為劉子芊的手比寒鐵還涼,僵硬無比,他掙扎了幾次,都無果而終。
劉子芊「嘿嘿」冷笑兩聲,音調陡然變成了一個男人的聲音,細聲細氣的,聽起來很是刺耳,「程大人,你怎麼找幫手?你就要沒命了,難道魂魄飄到佛祖殿前求情嗎?我想,佛祖也不會理你吧,你手上沾滿鮮血,罪孽深重,神佛又怎會幫你這樣一個人?」
話落,她便將手上的紙衣朝一臉驚恐的程德軒罩了下去,把他撲倒在地,雙手死死壓在衣服上,將他的口鼻堵了個嚴嚴實實。
掙扎之中,紙衣「嘶」的裂開了,裏面的棉花從破口擠了出來,填在程德軒的鼻子和嘴巴里,不給他留下一絲可以呼吸的縫隙。
程德軒「嗚嗚」地怪叫,雙手試圖將劉子芊推開,可是她力氣奇大,整個身子坐在在程德軒身上,壓制住他的四肢,讓他的反抗顯得格外的力不從心。
程德軒的胸口越收越緊,好像有千萬根細針在刺向他的兩肺,喉嚨像是要炸開了,火燒火燎得疼,連一雙深陷於皺紋中的眼睛都微微暴起,差一點便要脫離眼眶跳將出去。
他又一次想到程牧游的那句話:因果並非絕對,但是一定卻不可避免,禍福無門,唯人所召
比如現在,這生不如死的感覺,就如同身置地獄一般。
又過了一會兒,僅存的那一點意識開始一點點的離他而去,他企圖抓住最後那點清明,卻發現彌留之際他所能感覺到的只有深深的懼意。
他怕了,活了這麼多年,第一次嘗到了害怕的滋味兒。他怕死,更怕死後被那些死於自己手上的冤魂質問,尤其是那個人,那個被萬人仰望的九五之尊。
他會跟自己說什麼?程德軒,你為了一己私利,竟然謀害了大宋的開國皇帝?
想到這裏,他身體重重痙攣了一下,緊接着開始小幅度的顫動起來,止不住,停不下,就像淒風苦雨中樹梢上僅剩的幾片枯葉。
「父親,您在做什麼?」
程秋池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天邊飄下,在空中打着旋兒轉了很久,才落到他的耳中。隨後,他覺得自己被人猛推了一下,重重的跌倒在地上,身體很痛,知覺卻重新回來了,呼吸也漸漸變得平緩起來。
迷惘中,他睜開雙眼,卻見劉子芊被程秋池從地上拉起來,護在懷中。她在嚶嚶地哭着,滿臉皆是淚痕,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
「相公,」她一邊抽泣一邊斷斷續續說道,「我見天涼了,便加緊給父親做了件棉衣,可是方才把衣服給父親送過來,他卻沖我說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還將我摁在地上,用衣服堵住我的口鼻,若不是相公及時趕回來,恐怕我和我腹中的孩兒便要共赴黃泉了。」
說完,她哭得更加厲害了,還朝程秋池身後躲去,似是不想離程德軒太近。
程德軒四下看了看,這才發現自己手裏拿着一件棉衣,墨色的,上面繡着蘭花的圖案,針腳細密,精緻素雅,一看就是費了不少功
第二十四章 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