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筆趣小說網 www.dabiqu.com
程牧游垂下頭,看着泉水中自己和父親的影子,它們明明近在咫尺,可他卻覺得自己和父親之間像隔着千山外水,再也回不到從前那般親昵。
他曾經仰慕他仁心仁術、濟世懸壺,可是不知何時,那個只一心鑽研醫術的程德軒已經變了,與自己越走越遠,讓他看不懂,亦或者說,他不想也不願再去深究他的內心。
或許,這才是父親本來的模樣,從未變過,變得只是自己。
他在那個十字口,選擇了一條與父親完全不同的路。
所以,他才會瞞着父親做了許多事情,甚至打算一輩子都不將這些事情告訴他。
程牧游緩緩抬起頭,目光冷冷的在程德軒蒼老的面龐上一掃,輕聲說道,「父親,兒子小時候您曾數次向兒子講起大宋建國前的事,您說,那時候餓殍遍野、民不聊生,『人食人』之事都時常發生,後來,先帝一統天下,大宋子民自此才能享盛世太平。您還告訴我,為官為民不為名,只有如先帝這般,以『名』為輕,勤誡勉之,常憂思之,守住本心,方才能守住河清海晏。」
說到此處,他話鋒一轉,眼中露出幾分懇切,「可是為何,父親變了,一心只在功名利祿,絲毫不把民心民願放在心上,兒子真是的百思不得其解。」
程德軒神色滯住,過了許久,才避開他熱切的眼睛,輕聲道,「都說在其位謀其政,若連這個位子都爬不上去,又談何為民請願、體恤民心?」
程牧游搖頭輕笑了一聲,「這話,恐怕連父親自己都不信吧,想先帝在世時,哪怕只在郭威手下做了一名普通兵士,卻也總是身先士卒,敢打敢拼,遇敵沖在最前......」
程德軒斷然截斷他這句話,「牧游,你今日為何總提到那個人,這些話,在我面前說說也便罷了,若是讓旁人聽去,恐怕會對你不利。」
程牧游直直盯了他半晌,這才說道,「那個人?父親竟然連他都不敢提了嗎?父親難道忘了,您當年總是給兒子講述先帝是怎樣的俠義心腸、寬厚仁慈,所以兒子自小便崇敬先帝,甚至在先帝征討北漢的時候,站在門外偷看,並一直追隨着先帝的部隊來到城門外,夜半才回家。怎麼現在,竟然連我提起先帝您都要阻撓?」
程德軒一時語結,目光中卻露出幾分從未有過的兇狠來,他壓低聲音,「我不管你以前怎樣,現在時移世易,什麼都變了,你......你以後永遠都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聽到沒有?」
說完,也不顧程牧游的驚詫和不解,他便腳下踉蹌着走出院外,仿佛身後站着一個窮凶極惡的怪獸。
晏娘熱好藥出來,剛好看見程德軒氣洶洶離開,她走到程牧游身邊,將藥碗放下,小聲問道,「官人一向順從,今日怎麼惹得父親發了這麼大的脾氣?」
程牧游的五指深深摳進井沿的縫隙中,頓了一會兒,才緩聲道,「無事,我與父親早已理念不合,只不過一直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罷了,今日說明白了,大家倒也都痛快,以後也不用再為此事爭論。」
晏娘在他臉上淡淡一掃,這才靠過去一點,試探着說道,「官人,有句話我不知該不該講。」
程牧游瞅着她,「夫人今天怎麼倒扭捏起來了,這可不像夫人的作風。」
晏娘斜睨他一眼,「我說了,官人可不能怪我。」
程牧游唇角浮上一絲淺笑,「不怪,你講便是。」
「我覺得父親的話倒不無道理,官人是有些迂腐了,殊不知官場黑暗,有些事根本不在我們的掌控之中,只有在高位之上,將權力緊握在手中,才能更好地為民謀事。反之,則人微言輕,縱使有一腔熱血,也無處拋灑,那又用何用呢?」
聽到這番規勸之言,程牧游微微眯起雙眸,細細打量晏娘的神態,「夫人的意思是,讓我遵從父親的教誨,在官場上有所作為?」
晏娘點頭,眼睛笑得彎彎的,「正是此意,官人若能理解父親的苦心,我便安心了。」
聞言,程牧游許久沒有說話,過了半晌,他才將那碗又一次涼掉的藥一口喝進肚子,隨意擦擦嘴角的藥渣,波瀾不驚地對晏娘說道,「夫人的話我記得了,現在天色已經晚了,我們也早點安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