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寺丞就是王韞的父親王高渙,任鴻臚寺寺丞,故荀楨以王寺丞相稱。
荀楨:「收下吧,小友。」
王韞不敢對上他的目光,抱着畫卷問道,「先生贈給家父,少艾居士知曉會不悅嗎?」
荀楨搖搖頭笑道,「他既然已經送給我,如何處置便是我/的/自/由,他又怎會不高興,你如此想他,他要是知曉了倒是會不高興。」
王韞赧顏,自己真是昏了頭了,竟然問出這種蠢問題,實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林惟懋當世國手怎麼會沒有這點肚量?
手輕輕摩挲手中的畫卷,王韞忍不住又問,「先生常常如此贈畫嗎?」
荀楨輕笑道,「小友似乎對我存在誤解。」
王韞輕聲道,「先生如此大方,我只是好奇,先生有沒有什麼珍藏,好好收着,無論如何也不會送人的那種。」
本是無關緊要的玩笑,想不到荀楨僅僅是平靜地望了她一眼,笑道,「有。」
王韞訝然。她只是隨口一問,萬萬想不到竟然真的有此物的存在。
「也是畫?」
「是畫。」荀楨微笑。
王韞又問,「我能看看嗎?」
到底是什麼畫得到荀楨如此厚愛?
她又想不到的是,荀楨拒絕了她。
他的語氣溫和而堅決,「抱歉,小友,現在不能給你看,等日後,若有機會,莫說是看看,便是送你也無妨。」
話說到這個份上,王韞也不能再說些什麼,只能點點頭,「是我冒失了。」
和荀楨相處兩天,荀楨對她的好她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她想不到的是面對此事荀楨的態度會如此堅決。
看不看畫,她其實並不在意,她所在意的是,她似乎又發現了荀楨的一個秘密。
荀楨苦笑道,「抱歉,嚇到小友了。」
說罷,他指了指紅酸枝矮几旁的軟墊,示意王韞坐下,自己也撩起衣袍坐了下來。
將畫的事拋在腦後,王韞和他面對面而坐。
矮几上攤着一本翻到一半的書,書旁站着一盞銅雁魚燈,正散發着柔和的光暈,映照着兩人的髮絲肌膚。
荀楨此時才問道,「小友深夜前來,可是害怕明日回門?」
王韞把畫卷輕輕地放下來,「是,不瞞先生,我有些心煩意亂。」
荀楨笑道,「我明日同你去,你不必害怕。」
王韞苦笑,「我不知怎麼解釋。」
王韞有些無力,如果對面不是坐着荀楨,她一定會趴到桌上哀嘆。
她怎麼和荀楨解釋?
把她和王琳的破事全都抖給荀楨?不該如此,荀楨不該聽她講些內宅的事reads;。
那是侮辱了眼前霽風朗月般的男人。她知曉在經歷過多年宦場沉浮的荀楨看來,她和王琳的事或許如同小孩子的煩惱一般不值一提,但不知為何,她就是不願意叫荀楨知曉。
「小友你害怕什麼?」
「我……」王韞被問得有些無措,她抬頭望着荀楨,張了張嘴,又頹然地垂下了頭,「我只是發現生為女性真不容易。」
「小友何出此言?」
「有許多事情要煩惱,」王韞苦笑,「今日方才和先生一同登高覽勝,明日便要直面那些後宅之事,落差太大。」
荀楨道,「小友的意思是不想回去嗎?」
王韞道,「不是不想,只是……」
荀楨笑道,「只是不願面對?」
王韞靜靜凝視着銅雁魚燈。肥碩的大雁張着雙足銜着條肥美的魚。
或許真是她太慫,不願意面對,像個縮頭烏龜一樣,縮在自己的殼裏,打心底不願意相信不願意接觸她現在所生活的時代,好像如此她便不會被同化,不會失去自我,她依舊是現代那個廢宅大學生。
要是能做那隻肥碩的大雁每日不必煩惱那麼多,也不錯。
銅雁魚燈的燈光微微閃爍,荀楨抬手轉動了一下燈罩,明亮的燈光登時漏了出來,照着整張矮几。
「小友,」荀楨收了手,攏了攏衣袖,莞爾,「你想要什麼樣的生活?」
她想要什麼生活?
王韞思考了一會兒,方正色,緩緩道,「我想要一個可以自己作主的生活。」
穿越而來,她便很少能作主,婚姻大事,且不提荀楨主動提親,她能嫁給荀楨,就是老太太敲定的。她不想再如此了,她想要一個不必勾心鬥角的溫情的生活。
荀楨聽了,不發一言,良久才道,「小友,你可知我今年多大年紀了?」
王韞凝視着眼前的老人,低聲道,「先生今年已是花甲之年。」
荀楨又道,「我能為小友提供小友想要的生活,小友可以自己作主,只是小友,我如今已有六十,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你可明白?」他頓了頓,又繼續道,「小友今年多大年紀?」
聽到荀楨從容地說出「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王韞的心突然像被揪了一下,歲月從來不曾憐惜任何一個人,即使是荀楨,也是如此。
他不是仙人,他會老去當然也會死亡。
王韞被莫名的情緒所感染,輕聲道,「十八。」
荀楨道,「小友,十八歲便不再是個孩子了。我知曉小友被令尊一直護着,我也能保小友一生平安無恙。」他嘆道,「只是,世事無常,若我去世,一旦發生了什麼變故,小友你又會如何做?」
王韞想過,想過荀楨去世,那時她以為荀楨只是一個色心不改的老頭,半截已經入了土,而現在,她不敢想荀楨去世,短暫的相處她已經由衷地喜歡着敬佩着眼前的老人,她垂下眼睫不再吭聲了。
「小友,自己作主不是任性地口頭隨便一言,小友想要自己作主,須做些什麼來證明自己可以,否則,僅僅是一句好聽的空話罷了reads;。」
荀楨瞧她的樣子,似乎是考慮到她的心情,收起了略顯嚴肅的神色,彎了彎唇角,「我知曉小友害怕着什麼,只是小友,你該抬頭好好看看我。」
王韞依言抬起頭。
荀楨依舊面帶笑容,他的眼神溫柔得仿佛落滿了星光的湖水,深邃清,又像面對孩子一樣飽含包容與鼓勵。
「小友,你看我是真是幻?」
王韞對上荀楨的目光,「先生當然是真的。」
荀楨笑道,「小友,你摸摸燈罩。」
王韞學着荀楨的動作,摸了摸銅雁魚燈的燈罩,微微的溫熱從燈罩表面傳到手心中。
荀楨道,「雖有『凡有所相,皆是虛妄』的說法,但是小友需知曉,你所處的是現實,小友那麼聰慧,我相信你能明白我之意思。」
王韞摩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