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上纏着三角巾,腦門上貼着ok繃,嘴上叼着一根爆竹七星,一雙快摞起三層眼皮的眼睛半是被煙熏半是沒睡醒地眯着。
多日不見的鐘寄雲以這副尊榮出現在由博延面前,人民警察滿腹擔憂化成恨鐵不成鋼的臭罵。
當他看清角落裏那坨散發着惡臭的東西是一具高度腐爛的屍體時,已來不及攔阻搭檔老徐,早就看記者不順眼的老警察二話不說把手銬拷在了鍾寄雲沒受傷的手腕上。
「你不是調去刑警隊了嗎?怎麼還跟老叔叔搭檔。」
頭一次見老徐,還是在隆匯大廈20樓的跳樓現場,當時鐘寄雲好話說盡,才在老警察的鼻子底下把相機手機等拍攝現場的「作案工具」藏起來,沒被當場收走。
時過境遷,再次和由博延的老搭檔打照面,鍾寄雲自暴自棄地打消了周旋的意願。
「小聲點!」由博延恨不得拿眼刀剮她,低聲解釋,「老徐是刑偵隊老教練了,上頭讓他再帶我一段時間。」
去旁邊呼叫完支援的老警察看到兩個人腦袋對腦袋,快要貼起來似的,丹田一沉,怒喝道:「小由你跟嫌疑人嘀咕什麼呢?」
由博延難得受驚嚇,當即站穩軍姿,笑呵呵地替老警察口中的「嫌疑人」求情:「老徐,她是我朋友,又是報案人,應該沒啥作案嫌疑吧?」
老徐一張皺紋比頭髮多的臉黑成紋路清晰的煤炭,伸手抓起垂在鍾寄雲身側的手銬,拷在自己手腕上,拽着她邊走邊說:「混小子再主觀臆斷,老子讓齊大友把你踢出刑警隊。」
面對鍾寄雲無聲的求助,由博延愛莫能助地攤開手。
潞江鎮是申城工業區轉型失敗的典範,到處都是廢棄的工廠和棚戶區。江東開發時,潞江鎮政府不計後果引進了許多外資重工廠。07、08年開始,為配合世博會,環境治理工程成為申城市政府審核基層首屈一指的績效標準,潞江鎮前任領導為政績迫使重工廠緊急外遷它省。缺乏支柱經濟收入,潞江鎮的發展改造遠遠跟不上其他區域,再加上傳聞本地土壤污染嚴重,人員大幅流失,惡性循環幾年下來,潞江鎮竟成了申城難得的無人區。
臨久昏迷前留下口信,讓鍾寄雲來鈴蘭路和盛夏路交叉口的教堂,她說得很清楚,要帶上由警官。但上次打電話給由博延時口氣太沖,自覺愧對人民警察一片好心的鐘寄雲並沒有照做。
然而一找到這座掩埋在垃圾堆里的小教堂,鍾寄雲便理解了臨久的用意。本該為迷路羔羊提供神靈指引的場所竟變成拋屍之地,還沒等腦子編出好藉口,她就給由博延打了電話,沒提屍體,只讓他快點過來。
迫於老徐的威嚴,由博延再沒跟「嫌疑人」進行言語交流。老徐把她拷進警車,沒有馬上帶回警局,守着現場直到後援來臨,才指示一男一女兩名實習警員把「嫌疑人」送到江東區分局。
鍾寄雲對着牆,抱臂側躺在冰冷而堅硬的長椅上,區分局臨時收押處的鴿子籠並不狹窄,除了裏面一堵牆體,三面由鐵柵欄組成,通風狀況良好,但整個區域的冷氣開得太足,她沒覺得自己做了什麼違法勾當,卻平白感受到無形的壓力。她實在太困太累,閉目養神了一陣,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時候忽然被一股如芒在背的壓力驚醒,讓她連呼吸都不由得放輕氣息。
她猛地回頭一看,對面的鴿子籠里關着一名看不出年紀的男性,蓬鬆髒亂看不出顏色的長髮蓋住整張臉,成縷的長髮縫隙間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她,右手伸出柵欄外,食指微微顫抖着對準了這地方難得一見的女性。
反應過來自己被變態盯上了,鍾寄雲咬咬牙,翻身下來,幾步走到柵欄旁邊,用沒受傷的手拍打柵欄,連喊了好幾聲「警官」。
約莫是老徐和由博延分別交代了兩名實習警員不同的內容,聽到呼喊,兩人在走廊匯聚,一面看着她,一面低聲爭論着什麼。後來女性警員的意見佔了上風,男警員露出無奈的神色,不情不願地看着女警員拿着鑰匙走過來。
女警員的臉上稚氣未脫,看起來比臨久還小一屆。鍾寄雲朝對面痴痴傻傻的人一揚下巴,說道:「我以前從沒來過這區域,是關犯人的地方嗎?」
「不,不算。」警員向背後偷望一眼,接着像是被針刺般收回視線,「你是博延學長的朋友?」
第四十八章 是敵是友(三)(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