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文友指法繁複,尤以右手的四根手指為甚。
忽如蜻蜓振翅,飛龍拿雲,又如風驚鶴舞,蝴蝶穿花。
因為費文友的手勢變幻太快,許多細微處文笙已經來不及分辨,只覺眼中好像出現了幾道虛影,她只這麼盯着看,就有一種頭暈目眩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前世錯過了跟父親學琴,只在最後時刻由祖父手把手教了幾個常用的指法,導致現在她只能做個外行看看熱鬧而已。
文笙心中說不上有多懊悔,卻更堅定了來日學琴的決心。
此時不但是李曹等一眾將軍府的將士,就連費文友的幾個師弟似也有些經受不住,帳篷都已經撤掉,眾人齊齊退出七八丈遠,圍成一個圈兒,中間只剩下費文友和動彈不得的陳慕。
費文友神情凝重,抬頭去看陳慕。
陳慕趴在地上,臉上又是血漬又是冷汗,頭髮一綹一綹的,眼望琴聲響起的方向目光呆滯,說不出得落魄。
兩人目光相對,費文友蹙了蹙眉,張嘴於琴聲中問了他一句什麼。
陳慕的反應就像是一個痴傻兒,牢牢盯着費文友的雙眼,嘴唇嚅動,慢慢隨着費文友的問話在與他對答。
李曹和齊鵬幾個大感不是滋味,他們這時候終於體會了到京里樂師們那種將尋常人排斥在外的高高在上。
看樣子費文友顯是在與陳慕當着眾人的面一問一答,可因為這可怕的琴聲,將軍府的人不得不主動塞上了耳朵,陳慕招認了些什麼,只有他們師兄弟幾個才聽得分明。
奶奶的,失策了,應該帶個會讀唇語的斥候過來。李曹大感準備不足,悔得腸子都青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場上異變突生!
費文友不知又問了什麼話,陳慕眼睛裏面突然有了活氣兒,就像將死的人到了迴光返照那一刻,陳慕的臉上明顯閃過牴觸和掙扎,兩眼瞳孔驟然縮小,身體也開始劇烈地顫抖。
雖然將軍府這邊的將士們被迫堵上了耳朵,只能靠雙眼去看,卻都有一種感覺:是恐懼,極度的恐懼使得陳慕暫時擺脫了琴聲的控制,恢復了一線清明。
看口形和扭曲的五官,他大聲衝着費文友嚷嚷了一句什麼。
文笙目睹這一幕不禁心癢難熬,她以眼角餘光瞥了瞥一旁的李曹,他顯然更加焦慮,大瞪着兩眼目不轉睛,不死心地想從陳慕這一舉一動中發現點兒端倪。
再看費文友絲毫沒有心軟,手揮七弦,疾如一陣驟雨。
他那幾個師弟也圍攏上來,他們合着琴聲在同陳慕交談,在質問,突然間陳慕身體猛地一抖,跟着就是劇烈的痙攣,翻起嚇人的眼白。
李曹大叫了一聲:「快停下!他不行了!」
話音未落,陳慕臉色轉為青紫,口鼻里一齊冒血,四肢抽搐了一下,滾倒在地,寂然不動。
他斷氣了!
文笙倒吸了口寒氣,這是她兩世加起來第一次親眼目睹瑤琴殺人,陳慕竟是被師兄費文友以一首琴曲活活彈死,這麼荒誕不經的事就發生在她眼前。
這就像她借屍還魂一樣不可思議。
費文友對此似乎早有預料,神情漠然站起身收了琴,整個過程連看都未看陳慕一眼。
沒了琴聲威脅,李曹立刻將耳朵里塞的東西取出來,鐵青着臉幾步搶到陳慕跟前,伸手去探他鼻息。
「既然奸細已經伏誅,那我們就先回去了。」費文友又恢復了先前的彬彬有禮,沖李曹頷首示意,「陳慕方才已然供認,是商其刺殺了我師父,搶走了他的碧簫和一本曲譜,陳慕害怕敗露,又央求商其幫他殺了那白麟遠滅口。商其殺人之後,已經拿着兩樣東西回東夷復命去了。錄事放心,這件事到此為止,我等回去自會向國師稟報清楚。」
李曹只得點頭,他心裏也很無奈,自從費文友拿出了他的琴,整個局面便都控制在了對方的手裏。
費文友帶着幾個師弟走出去數丈遠,回身又道:「錄事特意趕來相送,深情厚意我等銘記於心,這次給將軍府添了這麼大的麻煩,實在是抱歉。」
李曹心裏明白,這話聽着客氣,實則拒人於千里之外,這幫樂師大約覺着自己人中出了個奸細,叫他們這些當兵的看了熱鬧,面上無光,所以不想再同自己深交。
第四十六章 瑤琴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