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河南南陽市區),南陽盆地的中心,也是帝國最繁忙的通衢之地。
王賁麾下二十萬大軍在前方作戰,一切糧秣輜重,不管是打咸陽武關來的麥,還是從三川潁川來的粟、豆,都要經由宛城,再發往前線。每日運載量數以萬石,幾萬人趕着數千頭牛馬,跋涉在灰濛濛的土路上,一般的郡守,可張羅不下來。
但左丞相馮去疾可是曾在秦始皇帝出巡期間,將一整個帝國打理得井井有條的人物,做一監軍,督點軍糧,自不在話下。
忙碌之餘,馮去疾心中很清楚,自己出任這一職責,已算是被趕出咸陽的權力中心了。
因為秦始皇生前曾考慮過立馮家的女婿,公子高為太子,他出入宮廷的事還被有心人告訴了二世皇帝,引起了胡亥的嫉妒。
再加上秦始皇親自選定的四位顧命之臣,馮去疾、馮毋擇兄弟占其二,馮劫也代替蒙恬,統率長城兵團,可謂軍政大權集於一家。
所以從胡亥繼位伊始,馮氏便飽受新皇帝懷疑,再加上馮毋擇在江陵戰敗,南方形勢糜爛,更讓他們家蒙上了屈辱。
在馮家最危險的時刻,王賁及時拉了他們一把,將兵權從馮氏手中拿走,把馮劫調往巴蜀。馮去疾並非貪權之人,立刻也激流勇退,將右丞相讓給李斯,自請出任監軍。
來到宛城後,雖然身處前線,距離戰場不過數百里,甚至每天都能見到南方逃來的難民,但馮去疾卻感到無比安心。
「縱是矢石無眼,也好過咸陽朝堂上的冷刀子……」
馮去疾與王賁是老夥計了,昔日王賁滅魏時,馮去疾還沒當上御史大夫,便給王賁做過監軍,他為大軍的後勤盡心盡力,爭取不拖通武侯的後腿,並堅信王賁定能掃平叛亂!
但咸陽的新朝廷,卻沒馮去疾的信心,七月的最後一天,二世皇帝的使者,又到宛城了……
「左丞相氣色頗佳。」
二世皇帝欽定的使者是中郎將趙成,是郎中令趙高的弟弟,馮氏被排擠出咸陽後,趙高赫然成了地位僅次於李斯的重臣,胡亥對他言聽計從。
趙高之弟趙成,也水漲船高,儼然成為使者,身披紫衣,騎乘肥馬,往來咸陽與宛城之間。
不用說,趙成又是來催促王賁出兵的。
「左丞相,小人亦是無可奈何啊。」
在城內郡府相見後,趙成一如慣例,奉上二世皇帝催促王賁出兵的制書,訴苦道:「陛下一直以為,通武侯將二十萬人出關後,便能捷報頻傳,獻黑賊之首於闕下,誰料通武侯卻在南陽一呆就是月余,陛下聽說後,已大為不滿……」
換了一年前,身為帝國右丞相的馮去疾哪會搭理趙成這種蔭兄之功的小角色,此刻卻不得不硬着頭皮,為王賁解釋道:
「各地徵兵不齊,主力要從上郡南來,關中征卒也老少不一,得發放兵器,重新整編訓練,無法立刻作戰。通武侯只能以守為攻,待各路大軍齊聚南陽,此老成持重之舉,也免了各路兵卒像在南郡時一樣,被各個擊破……這兩月來,黑賊亦未敢北進半步。」
「自是如此。」
趙成笑道:「不過,左丞相當知曉,眼下敢於聚眾作亂的,可不止黑賊。」
「近來,山東各郡告急文書如蝗蟲般飛入關中,洞庭和江東那邊就不說了,早斷了音訊。九江、泗水、東海三郡,也已被楚盜所佔,還找了個放牛娃,稱楚王!大野澤水匪襲擾薛郡,與泰山之盜合流。趙地巨鹿一帶,亦有大盜魯勾踐作祟。齊地守尉方逐捕,膠東也出事了,我剛接到消息,上個月,臨海奸商被黑逆陳平煽動,殺吏暴亂……眼看大半個山東,都亂了。」
「陛下對這些事本不知情,但七月初,謁者使東方來,以反者聞於上,陛下聽說東方群盜泛濫,痛心疾首。朝中還有小人乘機上奏,謗通武侯及左丞相,說汝等是養寇以自重,平叛三月,卻把七八個郡平丟了,郎中令好容易才將這些謗書壓下來……」
馮去疾心知,眼下的情形,山東的任何失敗,都會被放大後傳回咸陽,二世皇帝畢竟年輕沒見過這種陣仗,謗書必然不少。
但事到如今,除了繼續執行王賁定下的戰略,別無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