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鳥飛反故鄉兮,狐死必首丘,老朽年歲老邁,自知死期將至,不堪用了。朝中有攝政執一,萬事皆已在正軌上,天下賢士如流水歸之,老朽最後一點牽掛也便沒了,還望攝政容老朽回鄉,以骸骨歸葬故土。」
黑夫三度挽留,但李斯卻意已決,最後只好鬆口:「既然老太傅去意已決,欲與長子復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自是悠然而樂,那我也不多加阻攔。但老太傅故鄉上蔡尚在項賊手中,殘破不已,太傅如何歸去?」
「攝政將大軍東出,無異於墮千鈞之重,集於鳥卵之上,楚必無幸矣,攝政能速定天下。但老朽恐時日無多,旦夕將死也,唯恐等不到那天,只求去到離家近一些的地方,見到水土風情相近的舊物,以緩思鄉之情。」
「待攝政將項賊從上蔡驅逐時,若老朽還活着,便立刻趕過去,為攝政撫民,使之歸順王師……此飛鳥丘狐之情,謹拜表以聞」
黑夫嘉其誠,言李斯於秦一統有大功,在昔日徹侯爵位之上,再加一千食戶,又賜衛士五百,護送李斯南下去南陽酈縣居住李家可是大財主,在全國各地有一些產業,酈縣亦有一處大莊園,看來是李斯早就準備好的後路,並親自下令,使沿途郡縣供李斯膳食……
黑夫給足面子,親自送別出渭橋等細節自不必多言,倒是李斯,在車乘過了灞橋,漸漸離開咸陽後,才低聲道:
「黑夫將東出,老夫若再賴着不走,他恐怕難以放心,要對我家動手了,李斯可不會重蹈蒙氏兄弟的死狀……」
在正確的時機退幕,是一切出色演出的高潮,這是李斯得意的事。
但駕車的人卻沒有回應,李斯皺起眉,伸腳踢了踢車輿的門:「阿閽,莫不是耳背了,怎不答?」
少頃,一個弱弱的聲音才響起:「君侯,大父他已去世,為你駕車的,是小人我……」
李斯掀開車簾來,卻見前頭駕車的,果不再是那熟悉的白髮背影,倒是一個年輕力壯的後生,面容忐忑。
他這才想起來,三十餘年來一直為自己駕車,前段時間甚至奉命玩了一手「車禍」的老御者阿閽,已經去世了,這駕車的活計,也傳到了其孫子手中,此子技藝有餘,忠心也夠,但李斯喃喃的低語,他卻不敢有任何回應。
「是啊,物是人非了……」
李斯默然,復又拉上車簾,從咸陽政變失敗,黑夫入主,完全掌握局勢後,他便明白。
屬於他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車隊出武關道,往南陽而去,這本該是李斯熟悉的景色,幾乎每個亭舍的名,他都有印象,李斯當年作為秦始皇的得力干城,幾乎每次出行都要隨駕,數次東巡,這條路走了數次,但這一回,感覺卻不一樣。
「這是老夫最後一次行於此道之上了罷?」
這讓李斯想起第一次來咸陽的場景,他也是從楚國進入南陽,又沿着此道北上的。
那時的他,隨行的只有一個信得過的趕車老僕,兩匹馱馬拉着簡陋安車,車上也無金銀細軟,只裝了許多李斯在蘭陵時親手抄就的書篇,布衣褐裳,此外身無他物。
那時候最值錢的東西,只有胸中的韜略……
而除了「出人頭地」,從廁鼠變身倉鼠的個人志向外,驅使李斯入秦的還有另一件事,或者是,另一個人,李斯的敵人。
王綰?馮去疾?趙高?
呵,他們不配。
李斯這一生只有一個敵人,他親愛的師弟,韓非!
……
李斯記得,與韓信初見,是在蘭陵,那時荀子受春申君之邀,做了蘭陵令,在處置政務之餘,開壇講學。
作為稷下學宮連任三屆的「祭酒」,荀子是當世最著名的學者,不遠千里,趕到蘭陵求學的士人數不勝數。而荀子對學生很挑,只有可以成材的精英才有資格登堂入室,於是毛亨、公孫尼、浮丘伯等人薈萃一堂,但他們學的都是禮樂詩書,唯獨李斯是奔着「帝王術「來的,這才是荀學的精髓!
而他也憑藉自己才幹和好學,最受夫子器重。
那年紅色秋葉落滿蘭陵學壇,一個許多隨從簇擁,身穿錦繡的弱冠孺子來到蘭陵,說話結結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