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時值初冬,代郡北部的高柳縣一帶,此處景致不同於中原,反倒更似塞北,在山巒之間,有一望無際的草原,風起雲湧,枯黃的草葉擺動一如波浪,整個世界變成了青銅色。
這地廣人稀的邊邑,此時卻有一支龐大的騎兵正在行進,人馬數萬,皆披獸皮,氈帽,手持角弓,近半騎手裝備了鞍、鐙。大隊人馬踐踏土地,揚起嗆人灰塵,甚至會將沿途遇到的一些鄉邑百姓掠走,充入騎隊身後,那越來越大的奴隸隊伍里。
是匈奴人的部隊,這本該是燕代之地百姓的天敵,但此刻時刻,不遠處高高聳立的黃土烽燧,明明有代卒在守衛,卻在眼睜睜地看着群狼橫行,卻沒有點燃任何積薪。
這是代王韓廣的命令,說這群匈奴人是「盟友」,是來幫助代地人,抵抗殘暴的秦軍!
「秦人再殘暴,能有胡人兇惡?」這是大多數當地人的看法。
但所有邊塞,都已在韓廣的命令下大門敞開,引狼入室。
一隻獵隼高高在上,盤旋於深藍天際,俯瞰匈奴人不斷越過秦長城南下,它繞了一大圈,最終飛回了主人身邊,輕輕停歇在主人手臂上。
高高的山崗上,頭戴金色鷹冠的匈奴大單于冒頓,一手任由獵隼停留,一邊對前來迎接的一位中原冠帶士人道:
「這句俗語,蒯先生聽說過麼?」
站在冒頓面前的,正是原先趙王歇極其信任的客卿蒯徹,如今他已拋棄了滅亡的趙國,投靠了新主人。
他露出了笑,用嫻熟的匈奴話說道:「聽過,翻譯成夏言就是,枯萎的野草,也遮不住尖銳的鷹眼。」
「沒錯。」
冒頓看着獵隼道:「所以我能看清,蒯徹先生遊說我來南方進行的這場狩獵,可不容易,我要面對的,是一頭兇惡的黑犬,它牙尖爪利,一不留神,鷹隼的翅膀,就會為其所折!」
匈奴在過去三年裏,幾乎恢復了過去的強大,已統一漠北的冒頓,乘着東胡崩潰,中原各勢力內戰,先佔雲中、又取北假,將單于王庭遷回頭曼城,又掠朔方、上郡數萬口新秦人,算是吃得盆滿缽滿,為匈奴各大人所服。
但他,沒有自大到以為,自己能與銳意一統的黑夫一決高下的程度,哪怕偷學了馬鞍、馬鐙,但比起中原來,匈奴不論在國力、人口還是科技上,依然是劣勢。
蒯徹也不吝承認這點:「黑夫所統轄的秦軍,看上去的確很強大,持戟數十萬,剛滅亡了楚、趙,氣勢正盛,只剩下燕代之地未曾歸附。」
「既如此,我為何要為了韓廣,與黑夫交戰,豈知他會不會像那群楚人一樣,說好結盟一同進攻關中,最後卻自己先撤兵了。」
「當時是項籍自大,而李左車固執,不願與匈奴結盟,如今項籍已死,李左車戰敗邯鄲被囚,沒有人會再反對與匈奴聯合,而韓廣,他已看到那些被秦所破諸侯的下場,更是沒了退路!」
「而對匈奴來說,者也是最後一次,阻止中原一統的機會!」
蒯徹指點着腳下的這片農牧並舉的土地對冒頓道:「大單于可知,此地過去也是屬於草原行國的疆土,然而三百年前,趙國的先祖趙無恤,逾句注,而滅代國以臨胡貉,這才使代地併入中夏。」
「其子孫趙武靈王亦變俗胡服,習騎射,北破林胡、樓煩。築長城,自代並陰山下,至高闕為塞。而置雲中、雁門、代郡。其後趙將李牧時,又在匈奴大破匈奴。」
「當時一個趙國,便已讓匈奴無法南下,但至少能夠自守。而當秦一統燕趙,使黑夫、李信、蒙恬將十萬之眾北擊匈奴,悉收河南地。因河為塞,築四十四縣城臨河,徙適戍以充之。又度河據陽山北假中,而通直道,自九原至雲陽,更起臨洮至遼東萬餘里,將秦燕趙三國長城連在一塊。」
「當時大單于為黑夫屬下陳平所讒,不能勝秦,遂北徙,直到近來諸侯畔秦,中國擾亂,方得寬,復稍度河南與中國界於故塞。」
「故由此可知,中國合則必擊匈奴,中國分則匈奴稍得喘息,甚至能反撲南下,佔有更多牧地……」
作為縱橫之士,又是燕地人,蒯徹對這一片的地緣形勢是爛熟於心的,他甚至還為冒頓,專門畫了一幅燕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