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的官道旁,那家陶器鋪子前掛着塊先前程紫玉並未瞧見的「高氏陶藝」的牌匾。
那個店家身着八成新的夏袍,正站在門前攬客。
也是那棵大樹,也是一男一女兩個孩子,三四歲左右,正在樹邊玩着「木頭人」的小遊戲。
逃跑的女孩腳慢,一下被男孩抓住撲倒在地。女孩摔得滿臉土,頓時哭了起來。
程紫玉忍不住上前將那女孩攙起
同樣的鋪子,同樣的樹,同樣的孩子和店家!
這是他們四年前的樣子。
她真的回來了!
孩子圓圓的臉,肉嘟嘟藕截般的臂,精緻的夏衣,沒有為了果腹而去放棄遊戲,這都表明他們衣食還無憂。
這一刻,她的心頭又開始一陣陣抽痛。
果然正如道士言:經歷過痛,才知痛。看過四年前和後,才更能讓她清楚,這痛有多刻骨!她腦中也越發明朗,究竟什麼才是她最想要做的!
那店家趕來,一看是做夢都想攀上,卻從來都只有遠觀的份兒,連話都搭不上一句的程紫玉,馬上誠惶誠恐堆起了一臉笑。
「哎喲!我說今日喜鵲喳喳叫不停,竟是貴客上門了!這不是四娘嗎?烈日當頭,四娘這是去哪兒?四娘頭上哦,是了是了,四娘這是病癒了?四娘出這麼多汗,熱壞了吧?快,日頭毒,快到屋裏涼快涼快!孩子娘,快去,去買碗冰果子來招呼四娘!」
「不用了!」程紫玉笑意漸深,「我只是路過!多謝大叔!」
見程四娘和顏悅色,那高老闆樂得嘴都咧到了耳根。
程家四娘現今是整個荊溪陶屆頭一份的貴人,這會兒上了他的門,他自是要使出了全身解數來攀個臉熟。
他自我介紹的一小會兒功夫,程紫玉面前西瓜涼茶瓜子蜜餞便擺了個一整條。
「那個四娘大病初癒,可喜可賀!在下自當盡一份心意!在下不知四娘登門,倒是沒有準備。好在手上倒是有一支珠花,四娘戴上肯定頂頂好看!
這是我家丈人從無錫捎來的,一水的太湖野生珠子,粉亮粉亮的,我婆娘臉黃,戴上也不像個」
那店家一直在給他婆娘使眼色,這會兒趕緊拿了剛從裏屋找出的一錦盒遞上。
「大叔客氣了!」
程紫玉看出他有所求,抬手便喝了他婆娘遞來的涼茶,卻適時打斷了他,又將裝了珠花的盒子推了回去。「多謝大叔的茶!正解渴!大叔一茶之恩,昔日定當報答。」
店家面上頓時舒展了幾分,到底還是開了口。
「一杯茶,談什麼報答,四娘真是客氣。在在下就打聽一句那個,程家最近可還招學徒,我家大兒子今年十歲了」他邊說邊在旁殷勤打起了扇。
程紫玉心頭一顫。
昔日,與程家所有扯上干係的人等和家門悉數遭難。她眼前幾乎再次出現那些沿着官道乞討的熟人,叫她頓時遍體生寒,如芒在背。
她剛剛就是情不自禁走過來,想看看能幫什麼,似乎這般就能減輕一些罪孽。
這一刻,她發現,她要做的,比她想像的,還要多!
她好不容易有機會重來一次,她不是要贖罪,而是要阻止!
程家的包袱,太大了!
「大叔!程家的學徒要簽賣身契的,與其在人手下,不如自己做買賣!」
她承認,她心有餘悸。
「哦,哦,這樣啊」那店家分明很是失望。
能入程家,不管是僱工還是學徒,都能獲益匪淺。那幾乎是每一個荊溪人的願望。
「大叔,這是你新作的梅瓶嗎?」程紫玉注意到門前桌案上擺着的幾隻泥胚和一小沓的圖紙。
那店家撓了撓頭,「是啊,江陰的劉老爺前幾日來收貨,要三十套套瓶做壽宴的還禮。他們出價不錯,指明了五家鋪子先出圖,再甄選。這我這鋪子是其中之一,四娘還是別看了,當真獻醜!」
丫頭上前,悄聲在程紫玉的耳邊道:
「咱們程家也要出一幅圖!」
店家一聽,面色悻悻,更是下不來台。需知只要程家出現的買賣,其他賣家幾乎都是陪襯的綠葉,哪怕程家的開價要高兩倍,也有九成的勝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