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吧。」
智聰聞聲,一手扣着箱蓋後沿,一手摳開箱前的花旗鎖緩緩掀開了蓋子。有道是「看似孑然童子身,暗中卻露輕賤種。」正是那般看似尋常的舉動,可智聰卻故意以那箱蓋為遮掩,趁其掀開之際,偷將後蓋沿上那手捻作蘭花在師兄胸口撩撥而過。慧聰經他這番暗挑,氣也不是,惱也不成,只得順勢收腹探頸,下巴勾着箱蓋佯裝無事。可那臉上卻已燒灼成炭,髒中也已氣結成饢。
當然,此舉只有他二人心知肚明。那會子,在場者的目光早已被那官皮箱吸引了去。
就在智聰暗中竊笑,淫意蠢動之時,只聽宗泐示意道:「將箱中之物取出來吧。」
「是……」智聰聞聲忙收心神,故作恭敬道,隨即從箱內捧出一打物件。自上而下望去,那本是:一杆木柄銅雲磬,一把月牙剃度刀,三張綾裱金度牒,三套褊衫僧者袍。
這四樣物件看得在場者個個瞠目結舌,面面相覷。這時,又見宗泐探手從那箱蓋內側的皮繩下抽出一封書信。一面打開封皮從中取出信箋來,一面對眾僧道:「慧曇法師本是貧僧師兄,在坐諸位也多是其座下弟子,師尊遺訓諸位理當誠心受教。」
眾人頓首齊應:「我等謹聽師尊遺訓。」
宗泐道:「大師信中囑有三言——僧者,既懷弘法之願,當戒除狎邪之念,方能修成正果,引渡成佛;僧者,既生世人之身,當善待世人之心,方能廣種福田,普度眾生;僧者,即受國家奉養,當感念聖主禮遇,方能使佛法生根,以報天恩!」
其間,宗泐每宣一句,眾僧皆復誦一遍,就連殿外那三十六個童僧和守門的小沙彌也隨之引吭高誦。
而此時,院中石徑上,一個小沙彌正引着一隊人緩緩走來。欲轉彎時,正趕上見聞殿內景象。於是,便在路口處住了腳。
來者正是朱元璋,身後跟隨着司禮監總管太監慶童、時任禮部尚書劉仲質等大小十餘個官員和侍從。
朱元璋背着手,雖仰天凝視浮雲而過,可那耳朵卻靜靜聽聞殿內的聲音,此舉也引得身後一干人等個個躬身而立,不敢有半點動靜。
祖師殿內,眾僧誦聲畢,宗泐指了剛從箱中取出的物件道:「這些皆是慧曇大師臨終囑託傳承之物。」這「傳承」二字引得在場者個個目露茫然。此時又見宗泐開了口,「大師當年西行前曾於佛前立下誓願,一路將引渡八位身遭大劫之人脫離苦海。然至其圓寂之時,距西行前那誓願所定之數尚欠有三,如此未滿之果乃大師臨終之憾。」
右覺義宗鬯問道:「卻不知這所謂『身遭大劫之人』為何?」
宗泐細數道:「因憤世嫉俗而遁入魔道者;因邪暴殺身而背君舍義者;因滅國亡種而走投無路者——如此三者皆為身遭大劫之人。大師當年西行途經諸國所渡之人皆在這三者之內。」
一時間,殿內眾僧側耳相議,私語半晌,皆不置可否。這檔口又聽溥洽道:「還請善世明示。」
宗泐從智聰懷中那些物件里取出三張戒牒,示與眾僧道:「大師信中說,其離世前夜忽幻聽有人反覆誦念失傳已久的《燃燈心咒》,竟於那經咒之中聽出,那三位大劫之人他日必會現身大明。於是便從那經咒之中摘字為號記入這三張度牒。」
眾僧瞧去,只見那三張度牒中依次寫着「應文」、「應能」、「應祥」,頓時法堂內一片訝然。倒是那來復快語道破眾人顧慮:「若那三位大劫之人果真現身我明國,不知是福是禍呀!」
左闡教智輝道:「噯……這福禍自有天數,見心禪師多慮了。」
來復憂慮道:「智輝禪師,非是貧僧危言,那三者中無論哪一類人物現身,都恐有禍國之兆啊……」
眾僧聽聞,個個惶恐,又是議論紛紛,不知如何是好。
這話也觸動了早在殿外靜聽的朱元璋——此時,但見他眉頭深鎖,心緒難平。一旁的慶童觀了那般神情慾舉步前去作個提醒,卻被朱元璋橫臂攔住了。
這時,只聽殿內有人道:「我等切莫自擾,小僧倒以為這應當是個吉兆。」
說這話的是右覺義宗鬯身後的一個侍僧,此人並不生疏——正是此前與席應真現身於嵩山寺的道衍和尚,俗名姚廣孝。說話間,他已起身步出僧群,來至法堂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