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舌之間欲朝其施禮問安,卻被朱元璋抬掌一個止令壓了回去。朝里行走之間,他又朝那二人使了個眼色示意出去,可那雲雀已然呆若木雞,不知如何是好。末了,還是被雨燕連拖帶扶地弄出殿去。
見二人出了大殿,且闔了殿門。朱元璋穿過畫林,緩步朝東而去。遠遠地,只見那碽妃背朝殿門面對書案向東而立,正俯身執筆於紙上緩書而過。
從背影望去,但見其一席素白的大衫繡了點點山躑躅,如錦的秀髮垂至腰後僅以紅綾束。身姿緩緩若見漢時閨中女,廣袖悠悠恍如蝶翼懸在鈴蘭輕搖處。
聽聞身後腳步聲,她並未停筆,而是細聲細氣道:「這裏無需忙襯,都歇了去吧。」說話間,朱元璋已來到三步之外。此時,又聽她說:「若是無聊,就尋些樂事去做,毋庸陪我這無趣之人在此傾耗。」
且說當她抬頭時,又見其玉容姣姣瓊脂膚,丹唇毋庸點絳朱。眉間三分西子恙,凝眸含露幽怨出——應知,此時的碽妃已三十有六,膝下兩個皇子朱棣和朱橚均已到了弱冠之年,且已各有子嗣。
在此,作者又以兩首《長相思·繪嘆躑躅仙》聊表其質。
(其一)
『情為身,怨作魂,生身空對相思文,無心點絳唇(1)。
風一輪,雨一輪,華年盡染相思痕,不見相思人。』
(其二)
『心獨向,忘憂林,高山流水一生琴(2),痴對畫中吟。
夢有時,盼無盡,才見笑靨盈盈醉,又把眉作顰。』
見她那等生無聊賴,朱元璋沉吟片刻,方沉沉道來:「是朕……」
聽聞這聲音,碽妃頓時停住了手中之事,但見那剛蘸過濃墨的筆尖顫抖着懸在半空裏,墨滴漸似草尖掉落的雨珠不斷砸在紙上。許久,她就是那般木然而立,並未言語。
「朕聽太醫說……你已有了身孕?……」
碽妃微閉雙眸,漸現氣惱而不語。
朱元璋仰面一絲笑嘆,道:「沒想到朕已過知命之年,竟幸得上天眷顧與你再結珠胎。」
在碽妃聽來,這話與羞辱無異,於是滿腔氣恨驟然起伏於胸。
而此刻,又聽聞朱元璋道:「若此胎為男兒,應是朕第二十二個皇子了。環顧這後宮妃嬪如雲,為朕育有龍種者屈指可數,而你一人就獨佔其三吶……」
言至如此,碽妃已然按捺不下,譏言冷笑道:「如此說來,賤婢理應謝皇上恩澤才對?」
朱元璋微閉雙眼,努力克制滿心怒氣,道:「畢竟二十幾年夫妻,你與朕縱有萬般恩怨,皆應視如煙消才是。」
碽妃丟了手中之筆,反問道:「敢問皇上,憑您那硯台大個心胸,會煙消何處啊?」
「放肆!」朱元璋大怒。
碽妃轉身輕視一笑,故意欠身施了一禮道:「賤婢忤逆欺君,肯請皇上儘早將賤婢賜死。」
「你……」朱元璋指指點點地罵道,「瞧瞧你這身下作骨頭!」
碽妃反倒趾高氣揚道:「皇上得知妾身下賤已非一日兩日,又何必留我這條賤命污了天目?」
「妾身?」朱元璋哼聲冷笑,指着她的面門怒斥,「虧你還知是朕的女人!你身為皇妃,卻不忠守婦道,可還知那貞潔二字如何寫的?身為人母,卻因痴迷淫詞邪文里那般風月而漠視母儀體統,可知這廉恥二字又作何解?」
此言一出,直戳碽妃心窩。卻不知她哪來那般傲人的骨頭,硬挺着身板,全然一副視死如歸之態。細看之時,又見她兩眼含淚,欲下而不能。旋即沖他吼道:「那都是拜你所賜!」
朱元璋在她眼前踱着步子,來回數落道:「你口口聲聲說是朕污了你名節,而你又何嘗自省過那些無恥之事?」
碽妃雙手垂落,瞪起淚眼狠狠地盯着他,怨恨道:「你是皇上,是非真假全憑你那舌頭翻覆。」
朱元璋在她面前住了腳,一手背於腰後,一手朝其指點中又顫抖了半晌,「好……好……如此說來,你說是朕成心栽髒與你?」
「難道不是?」
朱元璋一通抖,滿臉無計可施之狀,旋即瞪起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斥問:「你來告訴朕,當年你對那陳理可曾動心?」
陳理,此前眾僧道雲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