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亦青還活着,但他受的傷極重,橫木立人用無窮無盡的昊天神輝,讓他暫時活着,那種活着必然會比死去更痛苦。
大師兄出現在臨康城,出現在皇城廢墟前,站在橫木立人與柳亦青之間,昊天神輝自然斷絕,柳亦青即將解脫——正是因為解脫,又或者因為解脫之前的那些故事,大師兄對柳亦青說抱歉,沉重而誠懇。
橫木立人不想柳亦青得到解脫,這讓他感到很憤怒,大師兄不理他,這讓他覺得自己沒有受到足夠的尊重,於是愈加憤怒。
他寒聲說道:「大先生終究還是來晚了,或者說,在這件事情結束之前你根本不敢出現,那麼這時候你出現,對這個臨死之人說抱歉……還有什麼意義?大先生不覺得這很虛偽?還是說這樣能夠安慰你自己?」
無論如何,書院今夜始終沒有出手,柳亦青必然死去,橫木立人這些滿含嘲諷意味的話語便是最鋒利的刀刃,直誅人心。
大師兄卻像是根本沒有聽到這些話,沒有注意到這個人,看着輦上渾身是血的柳亦青,再次重複說道:「抱歉。」
柳亦青平靜說道:「大先生很清楚,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大師兄想了想,說道:「書院本來可以不讓你做這種選擇。」
柳亦青搖搖頭,說道:「夫子曾經說過,求仁得仁,又何怨?」
聽着這句話,大師兄不知該如何應答。
柳亦青說道:「書院不可能解決人間的所有事情,人間的事情需要人間的每個人為之而奮鬥,大先生何必自責?」
大師兄說道:「然而看着河堤崩塌,怎能袖手旁觀?」
柳亦青說道:「這便是大先生不如十三先生的地方。」
大師兄搖頭說道:「小師弟如今和當年已經不一樣了。」
柳亦青微微一怔,想到一件事情,滿是血污的臉上流露出笑容,感慨說道:「原來十三先生一直在長安城上看着這裏。」
大師兄說道:「或者看不真切,但他必然是看着這裏的。」
隔着染透血的白布柳亦青看着夜色里的皇城廢墟,微笑說道:「幸虧我提前想到了他可能看着這裏,才沒有選錯位置。」
他的修行時間不短,在修行界散發光彩的時間卻不長他曾經選錯過位置,並且因此而付出過代價,但之後便再也沒有錯過。
今夜,他坐在輦上,這便是他的位置。
輦正對着那座曾經滄桑的城牆。
坐北朝南,風水極好,適宜落葬。
大師兄看着他說道:「抱歉請放心。」
直到最後,書院依然覺得抱歉,書院讓他放心他便可以放心——無論是將來的南晉,還是那些流離失所的劍閣弟子,他都不再需要擔
染着血污的白布下,柳亦青的雙眼緩緩閉上,就此進入一片黑暗。
這些年他早已習慣了黑暗,故而毫無畏懼,死亡與沉睡並無區別。
大師兄看着輦上沒了氣息的柳亦青,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他緩緩轉過身來望向隆慶和橫木,說道:「何必?」
說出何必二字時,他看的是橫木。
看着這名承襲了昊天饋贈的道門少年天才他的神情很從容寧靜,雖然他能夠看穿對方身上的青衣道袍,看到對方身軀里仿佛無窮無盡的昊天神輝。
橫木立人渾體都是光明的,他是昊天的選民。
然而自軻浩然拔劍問天,書院與昊天為敵已然數十年,往前溯回,夫子建書院,於長安城裏布驚神陣,書院與昊天為敵已然千年。
書院連昊天都不怕怎麼會害怕一名昊天的選民,書院連昊天都不敬怎麼會敬一名昊天的選民?
大師兄望向隆慶,卻微微動容。
他自幼博覽群書,雖未曾修過道法,但讀過不知多少道典,不然如何能在小道觀前與葉蘇辯難三日?他沒有修過道心通明,但人間有誰能勝過他的慧眼?他能看穿橫木青衣下的無限光明,自然也能看到隆慶袍子裏藏着的無限黑暗。
無論是在那些魔宗屠夫的身上,還是在那些大奸大惡之徒的身上,大師兄從未見過這般濃郁稠污的黑暗,隔着那件普通的神官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