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太守是位賢人,但看他黝黑的臉頰,粗糙的雙手,大概會以為只是個尋常的農夫,賢愚這種事情,向來很難從外表分辯。
他剛剛從河堤歸來,準備迎接秋污的來犯,心情難免有些焦慮,但真正令他焦慮的,還是即將來犯的敵人—滁州風景極美,卻在邊境。
情緒和賢愚一樣,在他臉上沒有絲毫呈現,他平靜地處理完政事,在童子的陪伴下走出官衙,持杖登臨東山,想要覓些清靜。
東山有座新修的亭子,是他主持修建的,耗費了不少的銀錢,值此國勢艱難時刻,自然給他帶來了一些非議,他卻顯得極不在意。
泥瓮輕破,酒香漸彌,太守在亭下飲灑,看夜穹里那輪明月,看月光下這片河山是那樣的美好,很是滿意,詩意漸起,又想寫篇文章。
便在此時,一場清風自無數里外的南方翻山越嶺、偃草亂松而來,於亭外週遊三圈,然後入內繚繞片刻而去。
太守死了,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了。
他沒有來得及吟出那首詩,沒有寫下那篇可能會沉醉千古的遊記,沒有留下紙墨,沒有對滁州的百姓再說些什麼,就這樣死了。
臨康城寂靜的皇城廢墟前,大師兄看着滁州的方向,沉默了很長時間,臉色蒼白問道:「讓我與唐人痛苦,於先生又有何益?」
「因為······我很怕死,活的愈久愈是怕死。」
酒徒看着他的眼睛,說道:「先前,當我感覺到危險的那一刻,我真的很害怕,無數年來,我從來沒有這樣接近過死亡,其中真的有大恐怖……我活的年頭太久,對這種感覺真的很陌生今夜重溫,才發現那種大恐怖依然存在,而且變得越來越強烈,強烈到我的心境都無法承受於是,我很憤怒。」
他的臉上沒有表情,就像耕種了無數年直至嚴重缺乏養份的結板田野,他的身上依然飄着酒香,他的憤怒沒有具體的呈現,卻那樣清晰地呈現在人間之前,因為遙遠的滁州城外那個愛喝酒的太守死了。
「我不想再體會這種感覺,我不想再被書院當作目標,所以我必須讓你痛苦讓唐人痛苦,讓書院痛苦,痛苦到恐懼到不能動彈。」
酒徒依然盯着他,眼眸里沒有任何情緒,只是漠然和強大,「我可以殺人,可以殺無數唐人,只要我動念在先,那麼無論你再如何快都無法阻止我,而且殺那些普通人,不需要太費力寧缺他看不到我,自然也無法阻止我,你們只能看着我不停的殺人最終被痛苦折磨到崩潰。」
大師兄的身體微微顫抖,棉襖袖裏的雙手握的很極,仿佛已經開始痛苦。
酒徒繼續說道:「不止十人,不止百人,將會有千萬人死去·……所以除非確定能夠殺死我,那麼書院不要再嘗試殺我,哪怕連殺意都不要有……比柳枝更細的一絲殺意都不要有比柳絮更輕的一絲殺意都不要有。」
大師兄低着頭,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護城河上的柳樹與他一道沉默,柳枝輕拂着河面,將那些飄在上面的殘布片趕到遠處——明年春日柳絮才至,他不能等到明年,書院和大唐不能等到明年,那麼該怎樣做?
忽然,他抬頭望向夜穹里那輪明月,說道:「我也可以殺人吧?」
然後他望向酒徒,沉重而堅定說道:「當我想殺人的時候,同樣沒有人能夠阻止我,您也不行,所以請不要逼我。」
酒徒神情不變,說道:「請。」
大師兄挑眉。
酒徒說道:「請殺。」
大師兄皺眉。
酒徒說道:「請殺人。」
大師兄斂眉,靜思,猶豫。
或者下一刻,他便將要離去,去殺人。
「宋齊梁陳,無數道人,等着你去殺,億萬信徒,夠你慢慢殺,草原上,無數蠻人等着你去殺,你想殺誰便可殺誰。」
酒徒看着他被夜風拂平的雙眉,說道:「若你能進桃山,想來可以殺更多你願意殺的人,然而,你究竟要去殺誰呢?誰應該被你殺呢?」
殺不殺是一個問題,殺誰同樣是問題,紅塵濁世里,滿山桃花間,誰大奸大惡?誰應該被殺?誰來判斷?誰有資格判斷?
這些問題要答覆很難,有
第六卷忽然之間 第十七章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