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玄只讀到這些,便燙着似得縮回了手。
床上的姬雲羲還微微皺着眉,睫毛微微顫抖着,好似睡得很不安穩。
「怎麼會……」宋玄的嗓音乾澀,瞧着姬雲羲那張精緻柔和的臉,嘴巴開開合合,怎麼也說不出接下來的話。
怎麼會是他呢?
印象里那個軟綿綿,乖巧漂亮,鎮日粘着他問這問那的小糰子,怎麼忽然就變成了眼前的這個少年?
無論是那笑裏藏刀的性情,還是殺人不眨眼的手段,都絲毫找不出一點與小糰子相像的地方。
可他剛剛看到的東西是做不得假的。
他曾經相信了那僕人的話,以為小糰子與父母生活在一起,度過了人生最後一段時光。
而他宋玄,應該是一個已經死去的人。想從滿門流放的宋家救出他來,想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他找上門去,也只有給人增添麻煩罷了。
可如今……
小糰子是姬雲羲,是如今的三皇子。
可堂堂三皇子,又怎麼會被關在宋府的偏院,這又跟後來聖上降罪宋家有什麼關聯?
更重要的是,看着姬雲羲現在的樣子,宋玄就能明白,他過的不好。
宋玄到現在都記得他在柴房裏,曾經看到的,關於姬雲羲年少時期的記憶。
那都是他在回宮以後的經歷。
也就是那樣一個地方,將那個甜甜的笑着喊他「宣哥哥」的糰子,變成了現在這個孑然一身、滿腹算計的姬雲羲。
宋玄抿緊了嘴唇,這註定了是一個不眠夜。
待第二日姬雲羲剛一慶幸,面對的就是一個頂着一雙熊貓眼,目光複雜的宋玄——以及一桌慘不忍睹的飯菜。
飯煮得像稀粥、豆角糊了鍋,半黑不綠的模樣讓人倒足了胃口。
姬雲羲扒拉出一根還算完好的青菜來,剛進了嘴就忍不住吐了出來:裏頭少說也放了半罐子鹽。
姬雲羲懷疑宋玄是不是打算齁死自己。
他在宋玄晃了晃手,才喚回那個失了魂似的人:「宋玄?」
宋玄這才從自己的思緒中驚醒,瞧見一桌子賣相悽慘的飯菜,忍不住一愣:「這是我做的?」
姬雲羲:「難不成還是我做的嗎?」
宋玄神色中頗有幾分尷尬,自己挑了一根青菜來吃,也被齁得不輕,忙塞了幾口飯進去:「當鹹菜將就着吧。」
姬雲羲定定地瞧着宋玄,他昨晚等了許久,始終沒有等到宋玄的答覆,只在醒來以後看到了身上的被子。
所以宋玄做出的決定是什麼呢。
既下不去手殺他,又不願意再跟他扯上關係嗎?
似乎本就該如此。
他身邊的所有人,皆是如此。
這江湖騙子也不該例外才是……
想到這裏,姬雲羲不知為什麼,竟沒了胃口,將筷子一擱,冷聲道:「我吃飽了。」
他正準備離席,卻聽宋玄輕聲道:「公子……想回京嗎?」
姬雲羲的動作頓了頓,心裏忽得冒出一個想法來:果真是要提分道揚鑣了。
「我為什麼不回去?」姬雲羲目光冷淡地盯着他。「我是皇子,那裏有本該屬於我的一切,我為什麼不回去?」
他想,接下來宋玄應該會向他辭行了。
「公子若不嫌棄,宋玄願一路護送你回京。」
宋玄卻這樣說。
姬雲羲忽得愣住了:「宋玄?」
宋玄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眼前的姬雲羲。
且不說姬雲羲性情上的劇變,只說姬雲羲救他一命,他卻置姬雲羲數年於不顧,前些天他還險些將姬雲羲一個人拋在荒野,他又哪裏有臉去姬雲羲面前承認自己是他年少時的「宣哥哥」?
他只要一想到姬雲羲這些年來受的苦,就忍不住感到一陣陣的揪心。
那是曾經他年少時期唯一的朋友,也是他曾經捧在手心裏疼着哄着的孩子呀。
怎麼能讓人那樣糟踐呢?
姬雲羲見他不說話,反倒笑了起來:「你莫不是在同情我吧?」
「並非如此,我……」宋玄剛一開口,卻冷不防被姬雲羲揪住了衣領,扯到了面前。
宋玄不敢再說話了,兩人貼得太近,他連姬雲羲的鼻息都能感受得到。
姬雲羲笑得極為燦爛:「我不介意你同情我,宋玄,你最好再爛好心一點。」
「我不管你為什麼選擇我,」姬雲羲說。「既然你這話說出口了,就別想扔下我。」
「好。」宋玄感覺心又揪成了一團,小糰子到底是有多害怕自己被扔下?
「否則……」姬雲羲聲音低啞,後半句被吞沒在了喉嚨里。
否則怎樣呢?
姬雲羲看了看自己的手。
否則就殺了他嗎?
宋玄沒有注意到姬雲羲的變化,他在昨晚就打定了主意,他欠姬雲羲一條命,也欠着小糰子太多的情。
他不知道姬雲羲想要什麼。
如果姬雲溪對尊貴的身份有所眷戀,他一定拼了命的護送他回去,讓他好好做他錦衣玉食的三皇子。
如果姬雲羲不願意回去,那他也一定好好的把小糰子養起來,讓他做最無憂無慮的孩子。
他一個江湖方士,能為姬雲羲做到的事情,似乎也只有這一點了。
這之後……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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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便聽見有人敲門。
宋玄只聽那「咚咚咚」似擂鼓的聲音,便知道門外的必然是陸老六那個莽夫。
那陸老六進了門便如水牛般一氣兒狂飲,半晌才道:「先生,這次官府是動真格的了。」
宋玄在邊上給他添水:「怎麼動真格的?」
「上頭調來的兵馬今個兒進城了,你是不知道,帶頭的是安定城的總兵羅閻王。」
宋玄動作微微一頓:「羅閻王?」
安定城的總兵羅閻王,他也是聽說過的。
據說此人最是殘忍嗜殺,連手下親兵都打死過兩個,黑白兩道沒有一個不畏懼他的手段,這才有了「閻王」的諢名。
只是此人似乎又對神佛有所畏懼,每年都要花大筆的銀子給寺廟道觀做法化煞。
宋玄在安定城時,也曾見過寺廟給他解煞。
「咱們這遠,京師那邊調兵也來不及,就先遣了他來。」
「聽說他昨個兒還沒進城呢,就先上山頭將那伙山匪給連窩端了。」陸老六喝夠了水,又興致勃勃地說了起來。「那群山匪也是倒運,撞在了他的手裏,怕是連個全屍都落不下。」
宋玄臉繃的緊緊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