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字閣中。一身短打勁裝高大威猛的男子摘下斗笠,露出滿臉虬須和猶如雕塑般冷硬的面孔。他用手撣了撣身上玄黑色的衣服,似乎對自己鼻端揮散不去的燒雞味十分反感。
僅這一皺眉,便是將「凶神惡煞」四個字描繪盡了。若給稚齡孩童望見,怕是要當場嚇哭出來。
然而,這樣嚇人的男子,在聽見樓上腳步聲時,卻連眼都不眨一下,瞬間就行了一個跪禮。他低頭抱拳,用十分沉穩的聲音道:「帝師,屬下探清楚了。那女子的確是平陽侯府的婢女。據說是四姑娘謝安珍身邊貼身伺候的。名叫紅提。」
樓上的腳步聲輕盈緩慢,完全沒因為這句話而有什麼改變。虬須男跪了許久,才見一位通身白衣的男子,赤足從樓上踱步下來。
這男子看上去約摸二十多歲,眼帶春風朱唇含笑,一頭烏黑的長髮未束,全數披散在肩頸之上,而發間上只斜斜地簪了一隻桃花……要不是身量在那擺着,單看容貌,簡直就是雌雄莫辯。
京安城中不梳髮髻只簪桃花的,恐怕也就只有那麼兩位——他這幅樣子,倒是與謝安瑩的裝扮有七八分相似。
「燒家鋪子的燜雞又精進了不少,嘖嘖……八角、丁香、小茴、乾薑……還有這木龍花、陽春砂兩味藥材用的甚好!不但使雞肉鮮嫩美味,更是溫和滋補通竅。可謂是聞者生津,食之開胃……恩?你既然去了,怎的不順便帶一包回來?」
白衣男子仿佛沒聽見屬下的匯報,一張漂亮的臉上,滿是對美味的讚嘆和嚮往。
虬須男子一個趔趄,差點栽倒在地。原本如炬的目光也變得哀怨起來。他抬頭看看樓梯上下來的白衣男子,想了半晌,才沉沉悶悶地道了一聲「屬下不敢」。
對於這一句,白衣男子更是不置可否。他徐徐而來,踏下最後一層台階,與虬須男擦肩而過。隨手挽了挽寬大的白色袖袍,走向一張貴妃榻,將自己的纖長的身子往上一蜷,擺了個十分愜意的姿勢。
虬須男子心中嘆息,身體卻像向日葵一樣換了個方向,繼續對着白衣男子跪着。
「起來吧。」白衣男子揮手輕笑,渾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只望着天花板的木樑,自顧自地碎碎念道,「按說,平陽侯府四姑娘的事情,就不必留意了。畢竟與小郡王合了八字的,是他家大姑娘,咱們只需要護着那位大姑娘便是……」
他將話說了一半,又若有所思地停住——可是,仿佛又有什麼地方不對……
虬須男抬起頭來看着眼前的人,眼前這位貌似二十多歲實則早已過了不惑之年但還沒個正形的人,便是聞名天下的帝師閒歌了。
閒歌博古通今,經天緯地。還有一手據說能活死人肉白骨的醫術。好比方才,他能從一個人衣服上的味道,便知曉燒雞鋪子裏用過的藥材。這等精妙醫術,普天之下的確無人能出其右。
當然,他之所以能成為皇帝的老師,主要還是因為他那玄之又玄能掐會算的占術——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醫道不分家吧?
一般會算卦的,都能治病……
虬須男起了身,卻仍舊眼巴巴地盯着閒歌。希望他能別再囉嗦那些自己聽不懂的,趕緊掐算出一個凶吉來是正經。
如今再也沒有什麼比平陽侯府的事情重要了,這件事要是辦不好,還不知要砸進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去。
此事說來也不算話長……
肅王府那位小郡王,是如今朝廷征戰的一把最鋒利的尖刀。他縱橫沙場戰無不勝,為整個皇朝開疆僻壤不說,又啃下不知多少硬骨頭,赫赫凶名令四鄰諸國聞風喪膽……
可誰知這邊皇帝陛下用他用得正趁手呢,這把尖刀卻忽然病了!
小郡王莫名吐血昏厥,莫說領兵打仗,躺在床上連手指頭都難動一下。這可嚇壞了不少人。
好在病了可以找閒歌。
可是呢?閒歌他老人家往小郡王的脈上一扶,大言不慚道——這病沒得救了,來個八字好的姑娘沖喜吧。
這是人話?
可連虬須男都不信的梗,皇帝陛與閒歌密談了一天,不知為何反正是信了!
閒歌三下五除二,給小郡王開了方子。喝過藥的小郡王表面上看起來生龍活虎了,可也說明白了——這病沒去根,什麼時候再犯
第十七章 閒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