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層層的暗下來,昏沉的屋裏,只一盞微弱的燭燈點着,擺在臨窗的桌案上。
「醒了?」
「嗯……」桃喜虛弱的睜開眼望了望,昏黃的燭影下,邵雲正坐在一邊的榻上,他還是一臉的憔悴,只因剃了鬚髮,換了新袍,整個人看去清明了不少,卻消瘦的厲害,面色也難看。「我是怎麼了……」知道是躺着自己的房裏,桃喜也不着急起身,倦怠問着,又緩緩閉上了眼去。
「先把藥喝了,你睡了很久了。」外間的小爐子上一直咕嘟嘟的冒着水聲,邵雲並不答她的話,房門輕輕一啟,濃烈的藥腥氣便一下湧進了屋裏。
「你用不着顧我……」桃喜不自覺的蹙緊了眉頭,硬撐着坐起身來,胃裏忽然一陣排山倒海的難受,迫着她又躺倒了下去,「我還喝不下……」
「那一會。」見桃喜一時乾嘔的厲害,邵雲並沒有多餘的話安慰她,站着一旁立了半餉,只是擱下手中的藥碗,默然走了開去。
有門聲落下的響動悄悄傳來,四周一下變得靜謐無聲。桃喜有氣無力的趴着身子去取藥,以為邵雲一定回了東院,不想剛一撩開帘子,居然還看見他坐在屋裏的南窗下,一如往昔每一個閒暇的夜裏,手捧着一冊書卷與自己安靜相守。
「邵雲……」恍惚間,桃喜竟看痴了過去,忍不住喚了他一聲,邵雲這才又走了回來,見桃喜低着頭要去喝碗裏的湯藥,突然反常的一把按住了她的手,問道:「你都不問我給的什麼藥,你就喝?」
「你給我的……是毒藥麼?」桃喜怔怔問着,抬頭望了邵雲一眼,他的身後除了一片昏黃的燈影外,另有一抹朦朧的月光灑在身上,讓人看去是那樣的不真實。「你是我丈夫……是生是死,都由你……」她驀地垂首一笑,繼而又低了頭去喝碗裏的苦藥,卻不知何時,捧着的藥碗已被邵雲一手端了回去,擱在了榻邊的小几案上。
「那好,我給你兩條路走……」邵雲亦是跟着一笑,退着步子回過身來,手中赫然多了一紙紅底黑字的手書。「拿着……你自由了。」他一面說,一面將手書輕輕遞了過去。
桃喜一時沒能反應,待到觸目驚心的「休書」二字躍入眼底時,竟慌得一下推開了邵雲的手,縮着身子,似乎無限惶恐的問道:「另一條路呢……是什麼?」
「我不想傷害你……」邵雲粗重的喘了一氣,見桃喜遲遲不肯接下那紙休書,便替她收了枕頭底下,和着幾張銀票地契一道給了她,這才直起身來,望着仍自蜷縮在床榻深處的桃喜,面無表情的說道:「罘罄老宅的地契我已劃歸了你的名下,你若歡喜,可以先住在那處,我明日就送你走。」
「另一條路呢?你還沒有說!」見邵雲端過小几上的藥碗轉身就走,桃喜突然急了,衝着他的背身高聲問道,一手忙掀起枕頭底下壓着的物件,也不顧銀票地契還是休書,一股腦的拂落在地,面上已哀哀的淌下了兩行清淚來,「我不需要……你拿回去,給誰都好,我不需要!另一條路是什麼?是什麼……你告訴我!」
「另一條路很簡單……」邵雲僵立在地,黑乎乎的藥湯倒映着他模糊不清的臉,他看了看落到自己腳邊上的休書,那麼密密麻麻一大篇幅的痴與怨,直激得他將手中藥碗重重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一臉鐵青道:「喝了它!我還當你是原來的桃喜,你也可以繼續留在這裏……」彼時,夜風悄悄而起,從下過雨的窗格子外頭吹進屋來,空氣中漸漸瀰漫了潮濕的氣息。
「我喝……」桃喜茫然的望了眼案上,濃稠的藥汁因着邵雲方才的動作飛濺了一桌,走得近了,那股子消失了的欲嘔感竟又襲了上來。她心裏一驚,忽然有種不好的念頭油然而生,忙用帕子捂住了唇瓣,一手哆哆嗦嗦的端起湯藥碗時,卻被面前毫無徵兆橫過來的手臂一撞,傾灑了滿身。
「別喝了!」瓷碗應聲落下,還不及迸出一片白色的光影,已化作了滿地斑駁的殘片,宛若一顆破碎的心,失望過後只剩絕望,再難起一絲漣漪……邵雲久久未語,也不理會桃喜面上的詫異,俯着身子去拾那一地的狼藉,一抬頭,但見一雙光潔的小腳踏在瓷片上,這讓他再是隱忍不住,一把拽過桃喜的手腕站到一邊,突然嘲諷的笑了起來,「你用不着這樣……是我有錯在先,我不怨你!可你總該向我交代……孩子是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