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腰的蒙古兵正遭受前所未有的殘酷血洗,山腳下的阿爾斯楞還搞不清狀況,猶不斷下令更多的蒙古百人隊玩命似地往山上沖。他是看不到半山亭的慘重損失,然而哪怕真看到了,他也不能不敢停止——停止進攻,就意味着前功盡棄,人白死血白流,一切再從頭。
這原本就是一場孤注一擲的瘋狂賭博,這四千多蒙古精銳戰士,甚至包括完者都與阿爾斯楞都是賭注。
此刻阿爾斯楞就像一個真正的賭徒,瞪着血紅眼珠子死死盯住半山亭,自動過濾山道那如雨下墜的無數人影,他現在眼裏只有一樣——宋人的阻擊陣,究竟何時突破!
難熬的半個時辰過去後,半山亭槍聲猶自不絕,似乎永遠不會停歇,而他的勇士們卻舉步難艱,最後更是被堵塞在山道入口,難以寸進。阿爾斯楞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血紅的眼珠子透出一股瘋狂之意。周圍的護衛無不心驚膽顫,生怕一個不小心被這狂化的主將給砍了。
山道入口處突然一陣混亂,阿爾斯楞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瘋狗一樣暴跳:「混蛋!誰敢騷亂,拉出來,老子要親手砍了他……」
黑暗之中,排隊在入口處的蒙古兵突然被幾個逆向而行的人影沖開,費力擠出幾個滿面是血、失魂落魄的蒙古兵來,其中一個還是百戶。
阿爾斯楞衝上前,斧子高舉還沒砍下,那百戶已跌扑在地,號陶大慟:「千戶大人,不能再打了,死人太多了……」
阿爾斯楞斧子咣當落地……
密林邊的完者都怔怔望着半山腰那密集如網的流火彈矢,耳邊隱隱傳來此起披伏的瀕死慘叫幾乎沒有間斷。他攥刀柄的手指節發白,心頭在滴血。這四千多精銳蒙古騎兵,大半是他一手帶起來的,許多都是跟隨他征戰十年以上的部族兄弟,全都是他的心血啊!他們本應該在廣闊的平原上縱橫馳騁,用弓箭給敵人帶去噩夢,可如今卻舍長就短,邁着羅圈腿,排着長隊,前赴後繼,用血肉之軀對抗槍林彈雨……這些該死的宋人,就知道躲在遮擋物後打冷槍,就不能像個真正的勇士一樣正面拼殺麼?這幫膽小的兔子、只會打洞的地鼠……
完者都狠狠詛咒,從嘴角到眼角到臉肌到心臟都在抽搐,唯有寄希望於擋箭棚能發揮作用,儘量減少傷亡吧。
前方隱隱傳來護衛的喝令:「站住,什麼人!」
「我,阿爾斯楞。」
完者都眼皮子突突直跳,激戰正酣,阿爾斯楞這個時候過來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強抑不安,沉聲道:「讓他過來。」
來者正是阿爾斯楞,他帶來了令完者都倒抽一口涼氣的消息——短短半個時辰,就葬送了八支百人隊,幾乎去掉三分之一的兵力,而半山亭依然在宋軍手裏,沒能奪下。
末了,阿爾斯楞這個從不知恐懼為何物的戰場狂獅,聲音都帶着顫抖:「大人,要不要先撤下來,再這麼下去,勇士們怕都打沒了……」
完者都咬着腮幫子搖頭:「不能撤!狹路相逢,只能一鼓作氣往前沖,這股氣一旦泄了,巨大的傷亡形成的恐懼就會像瘟疫一樣傳染,勇士們的勇氣就會消散……那才是最可怕的。」
「可是宋人的火器太可惡了,也許就是我們說話的這會工夫,又將有一支百人隊被活活打死哇!」山上隱隱傳來的槍聲似乎沒有消停的時候,每一槍都像打在阿爾斯楞的胸膛,讓他胸肺仿佛炸裂。
完者都紅着眼,咬牙低聲咆哮:「我不要傷亡數字,我只要結果!士兵死光了百戶上,百戶死當了千戶上,千戶死光了阿爾斯楞你拎着板斧給我上!」
這一刻的完者都就像一頭預感到死亡危險的困獸——明明是他在圍困宋軍,然而此刻在他感覺中反而是自己被宋軍縛住,那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令他一時失控,差點想拔刀砍人。
咆哮過後,完者都狂怒漸漸平息,大口大口喘息,目光冰冷盯住阿爾斯楞:「放心,你若死了,我接着上。」
阿爾斯楞牙齒磨得咯咯響:「我不怕戰死,只怕死光了卻仍然沒法砍下宋主的腦袋……」他說到這裏,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大概是想起出戰之前放出的豪言壯語,眼下臉都被抽腫了。
完者都沉默抬望半山,那片火光明亮的地帶仿佛一張魔怪的大嘴,把長生天的